躺在病床上的于彬,面对自己重生回到二十八年前的现实,脑海中翻来覆去想着心事。
没过多久,母亲柳红莲一手端着一只装满稀饭的搪瓷缸子,一手拎着一袋包子回了病房,招呼于彬道:“彬伢子,我给你买了稀饭和鲜肉包子,给,趁热吃。”
于彬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柳红莲递过来的稀饭和包子,说道:“妈,您也饿了吧,一起吃。”
柳红莲却说:“我刚才买饭的时候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你的,快吃吧。”
于彬心下明白,以自己对母亲的了解,估计刚才就是喝了碗稀饭,包子都留给了自己。于彬眼眶一红,母亲还是那样,有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的儿女,自己却舍不得吃。
于彬赶紧低下头,咬了一口包子,怕母亲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于彬也确实饿狠了,毕竟昏迷这两天,都没有正经吃过东西,此时的鲜肉包子吃起来也是格外的香。不过于彬特意留下两个包子,然后故意打了几个饱嗝,对柳红莲说:“妈,我吃饱了,还剩两个包子,您吃了吧,不然浪费了。”
柳红莲刚才确实只喝了碗稀饭,包子她舍不得吃,一个鲜肉包得要一毛八分钱,家里穷,自己能省一分是一分。眼下见儿子剩下两个包子不吃了,为了不浪费,只得接过于彬递过来的包子吃掉。
年轻就是好,一缸子稀饭和几只鲜肉包子干下肚后,于彬休息了一会,顿时感觉精气神和身体的力气都恢复了几分。
自己家里什么样的条件,于彬心里自然清楚得很。这次自己生病住进医院,只怕是又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爸妈指不定又找邻里乡亲借了多少钱。眼下感觉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于彬觉得还是早点出院,能给家里省点就省点。想到这里,于彬起身下了床,对柳红莲说:“妈,我身体现在没事了,咱们现在就出院回家吧。”
柳红莲虽然担心儿子的身体,但于彬眼下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加上早前一会去打水的时候,路上碰见了医院里的刘大夫,也就是负责治疗于彬的医生。刘大夫告诉柳红莲,于彬这次的病情属于一过性脑供血不足导致的昏迷,主要是因为长期压力紧张、学习过度劳累,再加上身体营养不良导致的,病人醒过来后,只要注意营养和休息,身体就会很快恢复好。更关键的是家里实在穷,这次于彬住院的医药费都还是找左邻右舍凑的,眼见已经花得差不多了,真要再住几天院,又得去求人借钱,这对生性要强的柳红莲夫妇来说,实在是一件让他们感觉难堪的事情。
穷人家实在是生不起病,见于彬坚持说要出院,柳红莲也就同意了。于彬和母亲收拾好东西,办理完出院手续,准备前往三田县汽车站坐车回乡下的家。
三田县汽车站离县医院距离不太远,于彬和母亲走了约摸20分钟的样子就到了。此时正是中午时分,天气热,又是吃午饭的时候,前来坐车的人并不多,整个候车室里也就稀稀拉拉十来个旅客在等车。
于彬让母亲坐在候车区休息,自己去售票窗口买了两张车票。下午一点过五分的时候,从三田县开往坪口乡的班车发车了,这趟车经过于彬他们村附近。于彬和柳红莲赶紧上了车,班车一路晃晃悠悠,穿乡过村。偶尔路边有人,远远地看见班车过来,就赶紧扬手示意,那正是要搭乘这趟班车的乘客。
司机见有人招手,也就一脚刹车,班车稳稳停了下来。等乘客上车后,班车又继续晃晃悠悠地上路。大约半个多小时候后,班车来到了于彬他们村附近,于彬赶紧叫司机停车,然后和母亲下了车。两人又走了二十来分钟,终于回到了于家洲村。
于家洲村位于三田县中部偏东,是一个有着3000余人口的大村落,全村以于姓、阮姓为主,也有少部分曾姓、白姓的村民。
于家洲村是典型的南方鱼米之乡,村前一条河,村后也一条河。两条小河打村东头流过于家洲,犹如美女的一双玉臂,将于家洲村数千亩田地,以及星罗散布的村组屋场温柔地拥抱在怀里,然后在村西头汇合,流入微水河。从空中俯瞰下去,整个于家洲村好像一个被小河环抱的洲岛,这也是村名中为什么有洲字的原因。
小河里的野生鱼类资源极为丰富,小的时候,于彬经常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光着屁股下河摸鱼、抓螃蟹。随便往水草丛中一摸,就可以摸到一只甚至几只巴掌大小的鲫鱼。在河岸边,翻开一块石头,就会爬出几只慌慌张张的螃蟹,一边张牙舞爪,一边仓皇逃窜。
不过这都难逃于彬和小伙伴们的毒手,抓到就在河边生火烤着吃。偶尔也会溜进河滩地里,那里有村里人家种的成片蚕豆。一帮小孩瞒着大人,偷偷溜进自家地里,你家摘点,他家摘点,很快就偷摘了一大堆蚕豆荚。回到河岸边,剥出里面壮实的蚕豆,穿在事先削好的竹签上,生火烤着吃,那叫一个香。吃完后还不忘用河水洗干净脏成花猫般的脸,来个销毁罪证。
吃饱喝足,就爬到河岸边的大树上,一个接一个地扑通往水里跳,比赛看谁跳水的花样多、姿势帅。直到大人们来到河边吆喝回家,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大人们回了家。
村里大人倒也不担心自家孩子去小河里玩,在南方水乡长大的孩子,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被大人带着在水里扑腾了,水性都不差。只要不是发洪水,大人是不会禁止孩子下河玩水的。
于家洲村属于南方水稻产区,习惯每年种植两季水稻。眼下已是七月,正值双抢农忙的时节。乡亲们要赶在立秋前将成熟的早稻收割入仓,还要完成晚稻的耕田插秧,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顶着烈日齐上阵,都在田里忙活着。家里劳力少、干活慢点的还在收割早稻,家里劳力多、干活快的都已经在放水犁田,甚至是扯秧插田了。
村里的小屁孩们,早已放了暑假,跟在家里大人的屁股后头,在田里捡稻穗,抱禾把。年龄大点的开始跟着大人一起割稻子、打稻谷、扯秧插田,一个个晒得黑不溜秋的。八九十年代农村长大的小孩,基本上就没有娇生惯养一说,不是正在帮忙给大人干农活,就是在去帮家里大人干农活的路上,都是这样野蛮放养长大的。
于彬的家就在于家洲村的村东头,坐北朝南,是八九十年代乡下常见的三联间平房,中间是堂屋,堂屋东西两侧各一间房,西侧的房间是于彬父母于兴华、柳红莲的睡房,东侧的房间是于彬和妹妹于素兰的睡房,堂屋背后则是厨房及圈养鸡鸭的偏屋。
于彬家的房屋主体上半部分是黄泥土砖,下半部分是河沙、碎鹅卵石加水泥砌成的水泥砖。这些土砖和水泥砖都是于彬父母用模具一块一块压制出来的。没办法,八九十年代的中国,物资缺乏,钢筋、水泥、红砖等建材物资都属于紧俏商品,加上农村更是穷,所以当时于家洲村除了极个别富裕的人家,绝大部分村民房屋都是采用一半土砖、一半水泥砖或青砖的方式来建的。反正村前村后两条河里,有的是河沙和鹅卵石,只要肯卖力气,这些都是不要钱的。
房间地面就更不用说了,不是水泥地面,更不是瓷砖,而是夯土地面,也就是将土填平后,把夯土工具把土砸紧砸结实。
于彬和母亲柳红莲回到家的时候,父亲于兴华和妹妹于素兰已经下田里忙去了。这段时间正赶上农忙双抢,于兴华和于素兰虽然也为于彬担心,但要顾着自家4亩多田的早稻收割和晚稻插秧,加上家距离县城医院也远,去一趟不容易,就没有去医院照看于彬。毕竟这年头的农村,外出务工还没有兴起,最多也就是到附近做点零工,一年到头全家人就指望着田里地里的收成,还要给国家交公粮,双抢可是耽误不得。
回到家后,柳红莲见时间还早,就急匆匆地去田里忙活了。考虑到于彬刚生了一场病,身体还没有恢复,柳红莲让于彬在家里好好歇着。
于彬躺在家里歇凉的竹床上,想想不久前还在现代社会吹着空调,喝着冰镇啤酒刷手机,转瞬间就回到了几十年前缺媒少电的乡村原始生活,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荒诞感觉。怎么办呢?这么荒诞的事,跟家里人讲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家人讲。但接下来该怎么活出这重生一世的精彩,于彬可得好好规划规划。既然经历了前一世,拥有知道未来国家、社会,乃至全球发展趋势的优势,等于上天给了自己开挂的金手指。如果还让前一世的遗憾继续成为这辈子的遗憾,自己还不如趁早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还要不要复读,然后参加明年的高考。于彬自己是坚决不打算继续参加高考了,可不是么,前世读了四年大学,所有的成果除了一纸文凭外,都还装在自己的脑袋里呢!这辈子还去重读四年大学,那不成了阴天打太阳伞——多此一举。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好好利用这四年时间,让自己这辈子的未来发展得更快更好一些。
不过,于彬虽然决定了不再继续考大学,但也深知,自己父亲于兴华、母亲陈红莲心中对供儿女考大学一事,几乎有着顽固的执念。这源于于彬两个舅舅的榜样作用,于彬两个舅舅都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一个在云泽市里的一所子弟学校当老师,一个在三田县城中学教书。加上当时社会流行的一个观念,就是能不能考上大学,决定了你以后是穿皮鞋还是穿草鞋,也就是人生过得卑微还是体面。
于兴华、陈红莲夫妻俩在农村辛苦了半辈子,至今还过着穷困的日子,当然希望自己的一双儿女也能像两个舅舅一样,考上大学走出农村,过上工作稳定、收入高的体面生活。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于彬在心中唏嘘了一通,得想办法说服父母同意自己放弃继续高考才行,不然自己在这重生一世大展宏图的伟大梦想,怕是还没有机会开局就得崩殂了。
确定了不再考大学,于彬继续思考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根据前世记忆,1992年是中国改革开放历史中具有分水岭意义的一年,作为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那位老人家发表了着名的南巡谈话。同时在他的推动下,即将于今年10月份召开的党的十四大将明确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也就是在这一年,全国有15万体制内官员、知识分子下海,其中不乏许佳印、陈冬升等前世知名企业家、业界翘楚。
想想自己这个小辈,即将和前世自己仰望的那些大人物一起加入这股时代洪流,于彬心中就忍不住无比的兴奋和激动。于彬当然知道自己的起点没办法跟这批社会精英比,人家的背景、资历、人脉、资源摆在那,撞在这样的时代风口上,不扶摇直上九万里那才有了鬼了。不过,借前世某人的话:站在风口上,猪也会飞。自己就算是猪,那也是只拥有前世经验、先知先觉的猪吧,站在这改革开放的时代风口,没道理飞不起来,还得攒足劲飞得更高。
于彬清楚,要想抓住这一时代机遇起飞,自己必须得尽快掘到第一桶金。可是望着自家家徒四壁的穷困现状,于彬苦恼地叹了口气,自己这个毛头小子的突破口该选在哪呢?蓦地,于彬想起,同村有几个比自己年龄大的年轻人前年去了粤州,进了工厂打工,听说工资比家乡这边高出不少。
从于彬记忆中前世的中国社会发展来看,这个时期,最佳的选择,莫过于南下粤东,或是北上京海。九十年代的中国,这两个地方对于怀揣梦想的人来说遍地是机会,白手起家的不胜其数。后世不是有句顺口溜“东西南北中,发财到粤东”,而粤州正是粤东省的省会,一座站在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城市。
于彬下定决心,就去粤州寻找挖掘第一桶金的机会,何况粤州有同村老乡在那里,这年头的社会秩序可不太好,对前世九十年代的严打于彬可是记忆犹新,在外有人相互照应总是好的。至于到了粤州,自己利用拥有前世经验的优势,见机行事,有好机会不错过,暂时没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学同村老乡,先进厂里打工赚点生活费,解决一下生计问题。
做好决定的于彬,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加上生病后的身体还有点虚弱,于彬躺在竹床上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