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像是接受不住一般,哈哈哈大笑,道:“你知道吗?你救了益州无数的难民,他们活下来都称呼你是活菩萨,即使你后来丧尽天良成为大魔头,益州那些受过你恩惠的人还是觉得你是侠客。那么我们的活菩萨,你在我被打,在我绝望,在我痛苦的时候,你在哪?躲在人群中捂嘴偷笑?”
君临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道:“不,我并没有捂嘴偷笑。”
沈易又自嘲一笑,道:“是啊,我理解,你们大侠肯定是要忍耐的不是么,不能打草惊蛇,所以牺牲一个我,牺牲我娘算得了什么,这样可以救整个益州呢。你以为我特么会这么说吗?去XX的,益州跟我有什么关系,益州那么多难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只有一个娘,我不管什么益州,不管什么大义,我只不过想要我娘活回来!”
君临道:“我当时很难过,非但没帮你,而且当时泽兄本想帮你的,我顺手把他拉回去了。原因如你所说,不能打草惊蛇,不能功亏一篑。”
听闻这句话,苻生忍不住嗤笑一声。
沈易发出凄厉的笑声,等他平静之后,他才问,“你说你是不是死有余辜!什么正,什么邪?都是假的,益州人人称颂的活菩萨也能做出丧尽天良的坏事,人人诛之而后快的大魔头宴澄也会看不过去而扔给我一包救命的药。人,真是太复杂了。”
君临艰难的问道:“这就是你投靠魔教,从此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理由?我还以为你投靠魔教的理由是因为魔教有钱呢。”
沈易属于那种平时不说话,一旦说话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回来的。
他说:“你想知道后来吗?我高高兴兴的跑回去,我娘还是死了。我娘以前告诉过我,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所以你要对别人好。从那以后,我就跟着宴澄了。嗯,那些日子跟着她做什么呢,在旧的教主陈慕死掉之前,杀人放火的事情我们很少做。”
君临道:“可你们不是丧心病狂的大魔头吗?不杀人放火这很奇怪啊。”
沈易道:“那时候毒公子还不是教主,还只是圣子而已,虽然毒公子受到了阴险歹毒的厉旭的刁难与欺凌,但陈慕却格外看中他,陈慕觉得宴澄这个废物跟着毒公子只会耽误他,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慕觉得毒公子总是和宴澄这些废物在一起怎么会变强,那时候宴澄还不是现在这等武功卓绝的魔头,还只是个普通少女,于是宴澄就被陈慕赶出去了,我不知道被赶出五毒教脱离毒公子庇护下的两年宴澄是怎么度过的,我只知道她重新回到圣教之后性情大变,从不杀人的她已经杀人不眨眼了。但她本质上还是以前的她,谁对她好,她心里都有数。”
君临问:“所以你那么酷爱杀人放火完全是因为宴澄变坏了?兄弟你听我说,这宴澄不是一个好女孩,你爱上她没有好结果的,她杀人放火,她打家劫舍,她血洗这血洗那,刨开孕妇肚子,杀死亲爹,逼死那么多人,为了提升自己的功力,她用化功大|法吸了多少高手的内力啊,她真的不是好人,你千万不能因为喜欢她就跟她一起杀人放火啊!”
沈易道:“不是的,我只是绝望了而已。只是对这个世间绝望了而已。我甚至觉得,这种世间,越崩坏越好,反正已经没有我所在意我所深爱的人了。陪帮过我的人一起带给别人恐惧,好像很好。”
君临忍不住大骂道:“好个球!五毒教是专门培养变态的吗?怎么一个一个想法都那么变态?”
沈易叹息道:“你不懂,如果有一天,你最重要的人都离你而去,你会怎么样?如果你以为我变成这样只是因为我娘的事情,那你就错了,我承认我娘死了这确实是一半的因素,还有别的原因。你知道自己亲手杀了最爱自己的人是什么感觉吗?我告诉,很难过很难过,无法描述的难过,什么言语都显得无比苍白,都无法准确说出那股难过。”
苻生忍不住道:“你娘不是中毒死的吗?怎么又变成你亲手杀的了?”
沈易道:“不是我娘,是玲玲。至今我也不知道玲玲是哪儿的人,我只记得那个夏天,玲玲被人砍伤倒在小溪里,我放牛顺手救了玲玲,玲玲是个哑巴,但她会写字,还好我也认识几个字,她告诉我,她叫玲玲。”
君临道:“喂喂喂,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你的往事……”
沈易站在夜风中,长发上下翩飞,他的神色黯了黯,声音低沉嘶哑,“很好奇为什么我没有爹对吗?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爹,我其实也是有爹的。只不过我爹在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勾搭上一个青楼女子,我娘哭过喊过求过,要那青楼女子离开我爹,总之为了挽回这段失败的婚约,我娘死缠烂打,我爹烦了,经常殴打我娘,一纸休书,还怀着孕的我娘就被赶出去了。在我记忆中,我娘有时候暴躁,有时候温柔,有时候会哭,但在我记事的时候从未见过她笑。我七岁的时候为了讨我娘欢心,我会踩着小凳子做饭,上学的时候我努力表现,被夫子夸,可惜我的这些表现,从未让我娘笑过。”
君临闭了闭嘴,其实她并不好奇为什么沈易没有爹,她对沈易的过去其实没啥好奇的。
沈易说:“我娘可能是太辛苦了,感情如此的失败,生活也不顺,所以她需要一个宣泄的地方,在我记忆中,我娘其实对我并不算好,会因为我为了讨她欢心站在凳子上煮饭却跌下来而像是疯了一样打我,会因为我和太学里的同窗一起玩一起抓小螃蟹而当着很多人的面打我,夏天我的很多小伙伴都会相约去玩水,可我却从来不敢下水,因为下水要脱衣服,而我衣服下面全是斑驳的淤青。不听我娘的话会被打,和同窗玩也会被打,但我娘总是打完我之后声泪俱下的抱着我,说她害怕我和别人玩就会抛弃她。我就是这么又爱又恨着我的娘。”
君临道:“你觉不觉得你娘的情绪波动的太大,时而暴躁打人可转眼又痛哭流涕声泪俱下,她打你,你还对她那么好,何必呢。”
“是的,真没意思,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她是我的娘,没有她我就活不了,她即会打得我遍体鳞伤,也会在之后温柔的抱着我,向我诉说她的不容易,求我原谅,求我谅解。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了。这种重复挨打原谅的生活真没意思,因为我的娘,我没有任何发小,同窗也都渐渐远离我。玲玲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她被人砍伤在小溪边,我把她藏在一个山洞。”沈易说。
君临问:“然后呢。”
沈易说,那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日子,玲玲不会说话,只会写字,她通过写字告诉沈易很多事情,玲玲说她才是益州知府家的小姐,但是不知道从哪突然来了一批高手,夜袭知府家,把益州的知府、师爷一干官员全部杀了,剩下的官员既不敢说也不敢反,玲玲死里逃生,却被追捕,罪名是刺客反贼,说她是刺杀钦差大臣会稽王的反贼,玲玲被沈易救了这才侥幸幸免于难。
沈易还说,玲玲不同于他的母亲,她笑起来像是一个小太阳,会拿出随身携带最珍贵的膏药帮他涂抹衣服下的淤青,会和他一起烤鱼,一起玩,一起在小山坡抓蝴蝶逮蚂蚱,整个童年,沈易唯一有的同伴就是这个不会说话但是会笑的小姑娘。
沈易小心翼翼的躲着母亲,不让任何人知道玲玲的存在,可惜好景不长,玲玲求沈易递一封信给玲玲父亲的故交,求她爹生前故交帮忙,玲玲怕故交不信,还把随身带着的香囊当做信物要求沈易一并交给那位故交。
沈易冒着危险,大着胆子终于按照玲玲的要求把香囊和信都交给那位故交。
可惜回来后不久,就出事了,也许是那位故交早就投敌,所以故交出卖了他们,也许只是机缘巧合,总之玲玲的行踪被发现了。
他们甚至还知道了沈易的存在,抓住沈易的母亲,沈易的母亲斥责沈易,说沈易不该与反贼来往。
什么反贼啊,玲玲只是一个小孩而已,就像沈易他自己一样,也只是个小孩,真正的反贼是这批被掉包的官兵。可惜这些话沈易不敢说。
沈易的母亲极力辩解,说沈易不认识玲玲。
那些所谓的官兵说,既然这个虎儿不认识这刺杀会稽王的反贼,那就杀了她,这样他们就相信他不认识她。他们就会放过他的娘,放过所有人。否则,所有人,包括这反贼都要死。
玲玲面无表情,露出怜悯的眼神,抓着沈易的手,在他手心写‘不要难过,不怪你’然后她摸了摸沈易的头,给沈易的手心塞一把剑,然后抓着沈易的手,让剑刺进她的胸口。
至始至终,沈易不敢动,不敢挣脱瘦削的玲玲,在玲玲倒地之后,看着那血泊,他也不敢哭。
那些官兵这才走了。
后来,益州实为试药敛财的‘瘟疫’爆发,沈易的母亲也染上这‘病’,于是就有了后来那一出。
沈易问:“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亲手杀掉了自己唯一的朋友,眼睁睁看着瘦削的她倒下去,不敢碰,不敢哭,甚至还不敢看,当时啊,我还只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子。为什么是我要受到这种对待,后来,我娘也随着益州的那瘟疫死了,你知道我有多崩溃吗?真没意思,一切真没意思。”
沈易看着天上如勾的弯月,道:“真没意思,就剩我一个人了,真没意思。”
夜色下,密林中黑灯瞎火,弯月周围暗色云层厚重得令人觉得压抑。那浓墨的夜空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透过压抑的云层发着微弱的光。
君临站在那里,吹着夜风,密林间浓雾弥漫,黝黑粗壮的树木摇曳,发出飒飒的声音。
沈易又问:“知道我为什么跟你们说那么多吗?”
苻生疑惑道:“不知道。为了博取我们的同情?”
君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道:“因为我们要死?”
沈易冷笑道:“答对了!”
话音未落,沈易又是一甩手,却不是拔剑冲将上来,而是一连甩出三颗暗器。
君临在惊鸿一瞥间,只觉得这暗器造型颇为诡异,速度不够快,但是君临却没有接住的打算,当然不打算接住也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内力全失根本接不住,于是君临扭着苻生就地一滚,回头一看,就看到三枚暗器落在空地,啪-啪-啪作响,接着砰、砰、砰,三朵青色毒雾爆出。
苻生见了连忙捂住鼻子,迅速后退。
君临心中早就有了准备,使出全身的力气凌空一翻身,犹如飞燕一般,足尖点地,掠出三丈,使出鬼谷吐纳之法,逼出毒素,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抓着袖箭藏在背后,警惕的看着沈易。
沈易一步一步紧逼过来。
苻生微微中了青色毒雾里的毒,全身酥麻不止,勉强拔出剑来,也握不起来。
沈易一步一步,不急不慢的瞥了苻生一眼,道:“不用挣扎了,这是龙涉男亲自交给我的毒药,闻了一点点就十二个时辰都使不上力气。”
苻生狞笑道:“呵,你最好今天杀了我,否则,我必将把你挫骨扬灰!”
沈易道:“好的,我会杀了你的。”
说完沈易回头看向君临,道:“你呢,你有什么遗言?毕竟你也算得上一方人物,却要死在这个不知名的荒郊野岭,恐怕你心里必有不甘吧?”
君临叹了口气,幽幽道:“说实话吧,其实我死在这不知名的荒郊野岭我其实很甘心的。死在那里不是死。”
沈易道:“曾经叱咤风云权势滔天的佳定公主还真是豁达的令人敬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