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萧泽是想杀她,还是想揍她一顿出气。
要是这时候选择杀她的话,那他也太不明智了,反正她都落到他手里了,何时不能杀呢?何必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杀呢?
精明如萧泽,这时未必是杀她,多半是想要揍她一顿出气。
“殿下,我知道你心里窝火,很需要揍我一顿消消气,其实您并不用特地跑到那么宁静的地方,小人对于您绝对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君临抚额沉思了会儿,慎重道:“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您看在我今日也是为了您才露老底的份上,让我先把马车里的披风穿上。”
马车上很暖和,披风的梁子结的不是很牢固,下车的时候居然掉了,现在君临后悔不已,多穿一件的话,待会儿她被揍的时候,多多少少也能少疼一点。
她说完便抬头,只见萧泽眼眸里一派汹涌翻腾的黑色,长长的睫毛在青琉璃色的月色中漆黑柔亮,那双晶莹深邃的瞳孔散发着黑曜石般的光芒。
他什么话也不说,光影浮闪过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一半在暗,一半在明。
君临不死心,还想努力自救。只是接下去无论君临说什么,怎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怎样说,萧泽都象是充耳不闻一样,理都不理。
甚至有一瞬间,君临甚至觉得她看花了眼,淡淡的月光下,萧泽清澈的眼底闪现的,竟象是淡淡的笑意而非愤怒。
清风阵阵,风声入耳。
站在月夜下,清风满月,万籁俱寂,这绝对是人生最富有诗情画意的事之一。但如果是和仇敌待在一起,仇敌还拥有着对自己生杀予夺的权力,那情形实在与浪漫二字毫不搭调。
君临琢磨此刻需不需要服用最后一颗解毒丸用来跑路呢?
最后一颗这么服下太浪费了,看看再说。
萧泽在这种时候带她到荒无人迹的野地里来干什么?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恐怖的念头:萧泽该不会是想要不顾一切,一怒之下欲杀她泄愤、抛尸荒野吧?
君临发誓,刚才她听到乌鸦寒号三声飞过她头顶。
必然有不详的事情发生。
月黑风高杀人夜,乌鸦一叫必然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一片乌云恰在此时非常应景地掠过天际,遮住明月——月黑风高杀人夜。这算是上天给她的神示么?
君临微不可查的往后挪挪。
她的手甚是惆怅哀伤的紧握着玉箫,不知道待会儿玉箫与断水交锋,玉箫能撑住几时才不断裂呢?
她赌一文钱,绝对不会超过两招,玉箫就会断掉。
可惜了,多好的的玉箫,她对不起文玉公子啊!以后没机会跟他学吹箫,学弹琴了!
正在心慌意乱、百感交集之间,突然听闻身前沉声道:“站住。”
她就像被点穴一般,乖乖站住,内心苦恼不已。
这一刻还是来了,萧泽要原形毕露了,图穷而匕首现。
她站住,抬起眸子,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虚伪,这大概就是笑的比哭的还难看:“泽,咳,殿下,我死不足惜,但奉羽严烁两人毫不知情,看在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十二岁的时候也算同患难过的份上,您记得不要迁怒他们。顺便还有一个小请求,记得叫奉羽严烁他们每年的今天多帮我烧点纸。”
活着就是因为没钱各种窘迫,想买东西都没钱买,死了一定要叫奉羽严烁多给她少点钱,到了阴间她也是个有钱人了!哦,不,有钱鬼了。
萧泽原本是一派神色平静,听了之后,分明一愣,随即大概猜出她心中所想,缓缓道:“你别吵,以后你在我面前说话要先举手,我同意了你才能说话,我不同意你就不许说话。”
君临一听,心中一喜,萧泽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今天并不是杀她的吗?他说了以后,意思是她能活到以后!
她就说嘛,萧泽是不会选择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机杀了她的!
她顿时喜笑颜开,嘴角勾起,“哈哈,我就知道……”
萧泽眼也不看她,“举手。”
她一挑眉,磨着牙举了手,为了让萧泽看到她举手,她还特地把举着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萧泽冷冷地道:“看到了,你不许说话。”
说完萧泽又转身看向那棵挂满红绸带的枯木,虔诚的双手合一祈祷着。
君临无语的看着萧泽,心中震惊惊讶的很,萧泽也变得忒诡异了,他对着枯木祈祷的这一幕看得她几欲惊恐落泪。
所幸,萧泽祈祷完就带着君临回去了。
路上,萧泽道:“我对你有三个要求。”
君临高高举手,嘴角弯起,朝他眨眼睛。
萧泽:“你说。”
“那三件事?”
“第一,我刚才说的,你在我面前说话要先举手。第二,我问你话,你要回答。”
君临琢磨一下,第一第二看起来很是简单,但做起来却非常困难,以后要想和萧泽好好交流,岂不是很困难?也不知道第三件事如何呢。
萧泽看起来并没有要说第三件事的意思。
她很想追问第三件事是什么,但萧泽这时候眼睛却是有意忽视她。
她气的牙痒痒,很是怀念当初在战场上气的萧泽不顾涵养当众摔杯子的得意往事……
“阿黄。”萧泽突然唤她君临。
君临这个名字早就在她叛出鬼谷的那一刻,随鬼月这把剑一起丢下了。
如今再听这个名字,她只是莫名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世间哪有什么君临啊,亦没有什么佳定公主,只有此刻的阿黄。
君临转过头,笑嘻嘻的问:“什么事啊?”
“……”萧泽静静看着她,久久不语。
君临顿觉无趣,甚感郁闷,呵呵干笑两声就往回走。
“可还记得十二岁那一年,你跟着你师尊师兄离开建康城之后?”
君临嗯了一下,道:“记得,之后皇兄出使东晋,我就跟着皇兄来建康城了。事情过去太久了,有好几年了,所有事情只能记个大概而已。”
萧泽没说话,看不出来是喜还是怒。
君临想了想,诚恳道:“泽兄,当年你来凉州城求娶我,我要是应了,那我是正妃吗?”
萧泽点头。
君临倍感郁闷,怅然道:“泽兄,那我现在最多只能是侧妃,岂不是掉价了?”
萧泽:“……”
君临长吁短叹,道:“亏了亏了,我亏了。”
萧泽表示不想说话。
虽是当今陛下赐婚,但日子已经快到了年关,所以萧泽与君临的婚礼只能推迟到年后了。
君临知道之后心中欢喜不已,面上却作沉痛状道:“春节将至,然一心不能二用,我亦非常遗憾与泽兄大事延后,但年关迫在眉睫,我能理解。”
萧泽忙着给君临准备新身份,避免走漏风声,除了小部分人知道君临是女子之外,更多的人都以为她是男子。
看着萧泽忙前忙后,君临心中嗤之以鼻,唔,萧泽大概是用她当挡箭牌,掩盖住他与茹妃的关系。
隔了几日,萧泽回来带了两幅画作,扔给君临。
君临打开画作,一看原来一副是清月海棠图,落款是佳定公主,另一幅是高山流水图,落款是萧泽。
君临手一抖,因为这两幅画都是她仿的。其实说仿的也不正确,因为她就是佳定公主,她仿自己的清月海棠图能算是仿么?
君临想起当初为了给严烁治病,她跑去画假画卖钱,画的假画就是这两幅。
这是画斋老板看到君临连忙道:“殿下,就是他,就是他给我画假画的。我是无辜的,是被迫的。全是他逼我的。”
君临大怒,“说好了出事不会把我拖下水的呢?都被你吃了。”
画斋老板装死中。
萧泽淡淡挥手,画斋老板如蒙大赦,脚底生烟,一溜烟就跑了。
君临抱着两幅画,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道:“泽兄,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冒充你的画了。”
萧泽浓黑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有一丝清冽,却隐隐带着一股摄人的冷意,缓缓道:“以后不准再画了。”
君临连忙道:“不画了,我以后绝不画你的画了。”
萧泽又道:“任何人的都不行。”
君临心道:你管天管地啊,管得太宽了吧!
虽然心里不服气,但脸上依旧笑嘻嘻,道:“是。”
萧泽拿过那两幅画,借着烛火烧了。
除夕之夜。
冰天雪地,大雪纷飞。
琉璃色昏暗的烛火之光从高高挂着的花灯里紧紧透出来,照在纷飞的片片雪花上。
外面依旧下着鹅毛大雪,天地之间一片银妆素裹,屋里热气腾腾,喧吵热闹。
听着窗外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君临觉得天地之间一片喜气洋洋。窗上糊着大红的纸张,写的福字字长隽秀飘逸,衬着外面的雪光荧荧。
不一会,便有人进来通知萧泽来了,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年夜饭。
吃饭这种事君临一向都是很感兴趣的,但跟萧泽一起吃,咳咳,敬谢不敏。她还没回话,萧泽便穿着银狐皮大氅进来。
“好大的雪,你随我一起看。”
“唔,哦。”君临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同意了。
今年的雪确实下得蛮大,连着飘了好几天,洋洋洒洒地下落,地面上堆积的积雪犹如白玉一般。
天空是一片漆黑旷远,鹅毛雪花落下。一仰头,细小冰晶痒痒地落在脸上,悄无声息的化开。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火光和着飘雪,安逸温馨。
君临随萧泽出了府邸,来到一处门前街道上。
几个小孩在不远处打雪仗。
君临惊奇地发现这一幕之后甚感诧异,因为她居然看到严烁奉羽两个人混在一群小孩之中也在打雪仗。
一个顽皮的小孩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快速的揉出一个雪球就咯咯奸笑着,大胆的砸在严烁的身上。
君临倒抽一口凉气,这小孩还真是能作死啊?严烁是能用雪球砸的吗?信不信他立刻发怒啊?
果然没过多久,严烁就砸回去了,不过不是把雪球砸回,而是把一节小鞭炮砸过去!
那小孩被突然炸响的鞭炮吓得说不出话来,眼泪汪汪的,大有大哭一场的趋势。
而严烁则是一脸得意的哈哈大笑,奉羽气的瞪了严烁一眼。
“严烁你太过分了!立刻给人家道歉!!”君临气的走过去。
即使是在外人面前,严烁也不会给君临一点点点点的面子。
严烁冷哼一声,骄傲的昂着小脑袋,道:“要你管!”
果然不给我面子!君临心中腹诽,脚上更加气势汹汹的走过去。
萧泽拉住她的胳膊,她扭过头看他。
“看雪。”默然许久,萧泽忽然出声。
“嗯,是。”君临寻思来寻思去,自己就是气势汹汹的过去,严烁也未必会给她这个面子,然后去给人家道歉。自己去了反而是更加丢面子,萧泽叫她看雪也许只是给她台阶下。
君临甚是感动的看了萧泽一眼,顺带略带责备的扫了严烁一眼。
萧泽淡淡看了她一眼,那眼波流转的一刹那,四周仿佛氤氲着的夜暮雾霭,犹如清风般闲适,但却有一股不着痕迹的愉悦弥漫游离。
君临此时距离他有几步的距离,无法做到与他并肩看雪。
萧泽撑着一纸淡雅白盖竹伞,在伞下静静看着她,眼中是看淡一切的释然,没有一丝涟漪的平静,
他缓缓伸出手来,轻声道:“过来。”
他的声音好像冰雪一般清透,君临耳中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整个世界除了他,好像再无一点色彩。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拉起她的手。
街衢之上,偶有各色烟花绽放,映的雪花、屋宇、街道闪现在人的眼前,也偶有马车飞驰而过,车轮马蹄印嵌在驿道的白雪上,只留下几道萧瑟的车辙印子。
雪花漫天飞舞,一片片在空中旋转,轻飘飘落下。
火树银花一夜鱼龙舞,琉璃灯山微雪融,热闹的好像天上的祭典般遥不可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萧泽黑色的瞳仁中反射着银白色的光,透明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