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和小橙子玩了一会,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挺晚的了,他站起来,打开门,刚要让小橙子进去。
病床上的温耀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转眸看来撄。
看到陆泽,他的瞳孔瑟缩了下。
病房很安静,他呼吸变重的声音格外明显,有些喘,愤愤地转过头,不去看陆泽。
而是转向了温绮瑜,闭上了眼睛,哑声道:“让他走。”
温绮瑜闻言,只是抬眸淡淡地看着陆泽。
陆泽扯了扯唇,苦笑,没说什么,摸了摸小橙子的脑袋,低声说,“进去吧”
温绮瑜却站了起来,“等等。”
明明知道她现在不可能说什么,也不可能做什么,可是,陆泽的心里还是无法抑制地浮起了一丝欣喜。
他漆黑的眼眸闪过微光偿。
尾音有些颤抖,“嗯?”
温绮瑜抿着唇,神色很冷淡,走了出去,她把门轻轻地掩上,掀了掀眼皮,“我们谈谈吧。”
两人就坐在了椅子上。
VIP病房的走廊里,没有什么人影,长长的幽幽的一条道,只有他们两个。
头顶的灯光,清冷地洒落,清冷得过头,就有些瘆人。
陆泽侧头看她,看着她落在眼睛下的浅浅睫毛阴影,“今晚吃饱了么?”
温绮瑜没有回答他。
也没有抬头,声音平静得仿若没有波澜的深海,“我们彻底结束吧。”
陆泽收回视线,眸光微颤,扬起了头,盯着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惨白灯光,灯光晕开了一圈又一圈的光晕。
他胃部又是一阵难受的筋挛。
尖锐、疼痛。
温绮瑜深吸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的重了,“陆泽,我说我们彻底结束吧。”
“我们不合适,我们俩在一起,两个人都痛苦,不上不下地吊着。”
陆泽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说话,温绮瑜说完,空气里就凝滞了一下,安静的似乎还可以听到她说话的余音。
温绮瑜的声音继续道:“所以,结束吧。”
她的嗓音冷静得可怕。
陆泽想要捕捉到一丝丝的颤抖都没有。
温绮瑜站了起来,就想要进去。
“所以,温绮瑜,你所谓的要冷静,就是思考着放弃么?”
灯光刺激得陆泽的眼睛,迫不得已地微微眯起,光晕很亮,大概是因为他们俩在山上吵架完之后,温绮瑜一系列的反应,让他潜意识里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他现在冷静得让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相信。
毫无波澜。
“从你决定回来的那一天起,你就该知道,我再次见到你,就不可能放开你的……现在说放弃?如果现在放弃了,那么我们这么久的相处,又算什么?”
“我们不合适?呵。”他冷笑了下,嗓音有些哑,仍旧是平静的,不若往常那样冷嘲热讽,“我说合适,就是合适,不合适,我也会让它合适的,小鱼。”
温绮瑜没有回他。
她要走,手腕却被陆泽一把抓住,他仍旧没有看她,只是盯着灯光的光晕。
手指越来越紧。
“如果,你是因为你爸爸的事情,我可以解释的,媒体上公布的那些照片都是抓着角度抓拍的,真实的情况不是这样,我保证,陆氏集团一定不会收购温氏企业。”
“至于骆宜之,你给我点时间,很快的,我马上就会解决。”
温绮瑜挣了挣手,被束缚得很紧,她也就不动了。
“陆泽,事情是不是这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温氏要被收购的事情、我爸爸哀求你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网络。至于骆宜之。”
她淡淡地笑了下,充满了讥嘲,“你在调查她不是么?因为你想知道她是不是真正的小女孩,有意思么?我累了,今天骆宜之,明天梁宜之,今天这个不是小女孩,明天又冒出来一个冒牌货。”
温绮瑜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结束了,就再也不用这样烦恼了。其实,你真可怜,陆泽。”
陆泽闭上眼睛,手指紧了紧。
“一辈子都被所谓的愧疚拖累了。”她接着嗤笑,有些自嘲,“我也可怜,成长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里,从小就可怜的缺爱,妈妈说爱我,却一直忙于事业,爸爸说爱我,却出轨,只有傅屿,从一而终。所以他一走,我就给自己划了个圈,困在里面,还因为他去和你结婚。”
灯光落在她的眼底,有些水润和光泽,她的哽咽声很淡,如果不细听,什么都听不出来。
“真是恨自己所谓的缺爱和愧疚。三年前,因为缺爱,你对我再冷漠,我都不敢轻易放开,害怕来自傅屿的最后一丝依托都丢失了,也因为愧疚,因为我的任性间接害死了傅屿,所以,你对我再无情,我都想补偿。”
陆泽猛地睁眼,漆黑的眼眸里充满了猩红的血丝。
脸色沉沉,如同死水。
怒极却想笑了,他勾起了唇角,“你在后悔,当初嫁给我么?”
他眸光锐利,神经的痛觉却更加清晰地感知着胃的痉挛,像是被一把旋落刀在钻着。
他早就知道温绮瑜对他所有的好和忍耐,都是因为傅屿。
却没想到,经历了三年时间的磨砺和平缓,他还会因为这个事实,而感到钻心的痛楚。
温绮瑜眼眶有些热,她抿着嘴,压抑住了哽咽。
她不后悔,因为她知道,当时如果没有陆泽,没有傅屿的眼睛,她根本走不出来。
别人都觉得她坚强,那是因为她强迫着自己坚强。
她没有了妈妈,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她长出所有尖锐的刺。
没有了傅屿,她要像傅屿爱她一样,爱着傅屿的眼睛,像傅屿忍耐着任性的她一样,忍耐着傅屿的眼睛。
有了小橙子,她更是要坚强,因为她是妈妈啊。
可是,她知道自己有多脆弱,有多渴望爱,有多渴望一个肩膀,能给她撑起一片安稳的地方。
苏临问过她,如果他在她和陆泽之前就出现了,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的,因为那个时候,苏临无法让她走出来。
至于后来,感情是不是会转移,她带着对傅屿的爱与愧疚,加倍地想对陆泽好。
是不是因为他有了傅屿的眼睛,所以他的一切,即便是冷漠,在她的眼里都不算什么了,至于他对她的好,偶尔的温柔和体贴,一点点都会被她无限制地放大和收藏。
更重要的是,陆泽一直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坏人。
直到最后的轮船,他在危险的时候,第一选择是程绾绾,而不是怀了孕的她,险些让她流产。
女人大概就是这样,在一段关系里,会被蒙蔽了眼睛,只看的到自己想看的,直到狠狠地打击后,才会清醒过来。
而她至今都无法原谅他最后的举动,选择的不是她。
甚至有时候,看到小橙子,她都会心悸,差一点,陆泽的举动差一点就让她失去了小橙子。
现在他们俩似乎又陷入了三年前那样的循环,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他们却仍旧纠缠着。
现在必须做个了断了。
陆泽站了起来,冷眸紧紧地盯着温绮瑜,下颔绷着,冷冷道:“温绮瑜,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的胸口有些窒息,“后悔……”
“是,我后悔了。”温绮瑜淡淡地打断,“如果没有认识你该多好,就没有那么多的错误,所以现在就应该纠正这个错误。”
她脑海里的线路很清晰,“今天谢谢你了,我爸爸住院的费用,我会转给你的。现在只剩下小橙子了,她必须跟着我,但是如果周末陆家要探望,我会同意的。”
她冷静,逻辑分明,果决地没有给他留下第二种选择。
陆泽只觉得他刚刚的话,是给自己早已经受了伤的心脏狠狠地捅了一把刀。
鲜血淋漓。
甚至血肉模糊。
空气里的温度慢慢地下降着,冰天雪地一般得瘆人,低气压沉沉,两人都难以喘气。
陆泽有太多的话想说。
想说她太狠,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一意孤行地来,一意孤行地离开,一意孤行地回国,又一意孤行地选择放弃。
他还想拿小橙子威胁她。
可是,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对她有了太多的柔软,即便现在怒意腾腾,怒火燃烧。
他压抑着,想的却是怒火的火焰会灼烧了她。
温绮瑜还要说什么。
陆泽身上的气息尖锐又沉重,他眸光沉沉,紧紧地抿唇,声音尽量地平静着。
“我先回去,明天我再来看你。”
他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挺拔的背影透露着疲惫。
温绮瑜没有看他,只听着他沉重的脚步声,慢慢地远去。
*
陆泽开车回了老宅,林苑和老太太已经睡了,但是陆正声还在书房里。
陆泽看到书房门缝里透出来的微光,轻轻地扣了扣房门。
传来陆正声的沉沉的声音,“进来。”
陆正声坐在了书房的沙发里,身上穿着简单的家居服,难得戴上了眼睛,开着落地台灯,就着灯光正在看着什么。
知道陆泽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有抬起,下巴扬了扬,指向了对面。
“坐下吧。”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陆泽会来。
陆泽坐下后,陆正声才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是一张很老的老照片,用手推了推眼镜框,双腿交叠,看着陆泽。
先是严厉批评,“陆泽,你收购温氏我没有意见,但是,温耀是你的前岳父,至少你得尊重他,现在闹成这样,公关安排了么?”
陆泽掀了掀薄唇,“嗯。”
沉默了一会儿,“你想知道什么?”
“当年的绑架案。”
陆正声不像妻子那样,对陆泽管得很多,两人之间没有更多交流,他连原因是什么都没问。
直接把手里的照片扔给了陆泽。
陆泽接过照片,是当年的经济学院毕业照片,他爸爸的大学毕业照。
昏黄、破旧。
照片里的人,他认识的有梁寅教授,有他爸爸,还有一人,陆泽蹙眉。
这个人,是当年走私案的主犯,当年远航集团的董事长白远。
陆正声淡淡道:“绑架你们的人,就是白远。”
陆泽眉头的褶皱痕迹更加深刻,白远?
绑架案发生的那一年,他也因为走私案被逮捕,被判了法定最高刑罚,死刑立即执行。
众多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因为走私案警察要逮捕他,所以,白远带着妻女想要从港口乘船离开,但是需要一个转移警方部分火力和注意力的事情,所以,他就绑架了港城上流社会大部分的孩子。”
陆正声说的平淡,陆泽却紧紧地拧眉。
在还没被逮捕前,白远可以说是在港城只手遮天,他的远航集团涉及了各个方面,包括教育,陆泽小时候所念的学校正是白远投资的,所以他完全有能力绑架了这么多人。
陆泽没有想到,绑架的原因竟然会是这个。
“警方怕白远知道警方情况,所以一直不敢进去营救孩子,所以陆家施压,但是也仅限于救你出来,没有多余的警力让你去救那个小女孩。”
陆泽漆黑的瞳仁微闪,抿唇。
至于为什么后来没有媒体报道绑架案,一个原因是因为港城这么多豪门自然不想喧张,另一个原因,因为查办了走私案,港城的大批官员要升迁了,这么大规模的绑架案如果爆出来,会影响他们的升迁,何况当时你爷爷也要退休了,在他退休之前,也不想有什么大动荡。所以,案子才一直被压下,没有什么风声放了出来。”
陆泽却注意到了另一个细节。
“白远当时被枪毙了么?”
“是,他倒得这么快,应该是警方在他的公司里安排了线人,一直提供他的消息,也是那个线人主动举报的。”
“那他的家人?”
“妻女么?不知道,白远这个人,虽然和我同承一门,但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孤注一掷。警方在码头只抓到了他,没看到他的家人,更何况,走私的事情他没让他的妻子接手,女儿又还小,警方也没那么注意。”
还有一个疑惑。
“我目前查到的消息里,温绮瑜似乎也和绑架案有关。”
温耀抬眸,无框镜片的光泽在灯光下一闪而过,隐隐遮掩了他眸中的锐利,“温绮瑜怎么也会被绑?温耀当年还未发迹。”
陆泽也不解。
“算了,你先去睡吧,房间收拾过了。”
“嗯。”陆泽站了起来,胃大概疼过头了,只有空空落落的感觉,他半弯着腰,拿起了桌面上的老照片,“爸,这张照片先给我,对了,现在的资料有白远妻女的照片么?”
“公开的没有,找私家侦探可能还有,白远把自己的妻女保护得很好,想要找到她们的资料不容易。”
陆泽洗完澡,躺在了床上。
热水稍微带走了一些疲惫,但他的头还是隐隐作痛,躺了下去,侧头又看了眼床头上的那张老照片。
原来是他策划了那样的一场绑架,不要钱,不要命,只是想要作为要挟,却让那么多的孩子,在短短的三天里遭受了那么多,背叛、谎言和煎熬。
骆宜之。
他闭上了眼睛。
温绮瑜的脸怎么也挥之不去,头越发昏沉了。
第二天醒来,陆泽就发现自己生病了。他已经好久都没有生过病了,这一次的病似乎来势汹汹。
头沉重得像是注入了凝凝的铅石,一动,脑袋里就有尖锐的疼痛。他在床上坐了起来,全身酸疼,手脚都有些无力。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他很少睡得这么晚。
外面已经有人来敲门了,是林苑。
“阿泽,你起床了吗?怎么睡得这么晚,今天不去公司吗?”
林苑看没人回应,已经有些急了,敲门声越发重了,“阿泽?阿泽?妈妈让人拿钥匙进去了?”
陆泽拧眉,“我起来了,等等。”
开口了,才发现原来他的嗓子都沙哑了,鼻腔里也仿佛被堵住了一般,说话都有些艰涩。
林苑没再敲门。
陆泽强撑着下地,感觉落在地板上都有些轻飘飘的感觉,像是踩在了一堆的棉花里。
他打开房门。
林苑一看到他苍白的脸色,还有脸颊上影影绰绰的两团红晕,就皱眉。
“阿泽,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伸手要去摸陆泽的额头,陆泽避开,“没事,应该就是有点生病。”
今天公司还有些事情,需要他去公司。
他摇了摇头,要走进衣帽间,林苑已经朝楼下喊了声,“张嫂,打个电话给私人医生。”
她的手拽住了陆泽。
陆泽生病没有多大力气,竟然被林苑给拽动了,她半拉半推着他去了床上。
陆家的私人医生来得很快,陆泽发了高烧,39度,还感冒了。
林苑说什么都不放他去公司,陆正声也来看了他一眼,他也年轻过,也对事业执着过,所以对陆泽道:“如果实在公司有事,可以让助理带来家里。”
他不说,陆泽也是这么打算的。
下午的时候,精神稍微好了些,许致就过来了。
他带了一叠急需陆泽签名的文件。
陆泽先问的却是,“温绮瑜在医院怎么样了?”
许致是他的贴身助理,手底下也有很多的小助理,“温总已经好很多了,温律师今天去律所了。”
“刘董事还在私自并购温家么?”
许致推了推眼镜,“是,但是,这件事情董事会的董事大多都允许了。温总是有意把温氏推入陆氏集团,只不过,外界的人都以为是被陆氏收购了,但刘董事那边说的是,温总为了寻求更好的资本,自愿让温氏企业成为陆氏子公司。这样的话,如果陆总你还是持反对收购,董事会那边不好通过。”
陆泽微瞌双目。
周身的气息有些颓然,温耀竟然不惜把他最看重的公司拱手让人,只为了不让他和温绮瑜在一起。
为什么?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城西那块地的招标文件,您看下。”
陆泽接过去,稍微地浏览。
“沈家也要竞争,还有徐家,这一次政府的那块地,因为地势好,所以竞争激烈,但是董事会的意见是,务必要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