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
沈熠正在别墅的阳台上,他躺在木条编织的躺椅上,修长的双腿轻轻地交叠着。
夏末秋初的太阳,带了些微的暖意,晚风一吹,又似乎有些凉意。
阳台上悬挂着的风铃被吹得“叮咚”作响,如泉水清清。
他骨节分明的左手拿起了手机偿。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来自陆泽的短信。
他冷冷地勾起唇角,右手却“啪”地一声把正在看的书倒扣在了桌面上撄。
莫名地让周围的阳光也变得有了瘆人的冷意。
他阴沉着脸色,过了会,拨出了一个号码。
那边一传来轻柔的女声,他的声线就沉了下来,带着入骨的寒冷,令人脊背生凉。
“颜一,你动她了?谁让你动她了?”
颜一那头先是愣怔了一下,而后轻笑出声,声音妩媚,“舍不得了?表哥。”她没等沈熠回复,就又笑了,“当然,我知道,你是想自己收拾她对不对,毕竟她当初对你做了那些事……”
*
温绮瑜正在房间里,毕竟是出差,为了节省经费,她的房间是和俞文淇一起共享的。
她正在整理今天的资料。
俞文淇特意搬了张软凳,坐在她的旁边,支撑着下巴看着她,带了点琥珀色的瞳仁里闪烁着好奇,“温律师,原来你认识陆总啊。”
她一笑,眼睫弯着,八卦之火又熊熊燃起,“你怎么认识的他呀,难道,你是他的秘密女友!不过,这样也好,我们部门就不用跑这么远来找罪受了,有陆总帮忙,部门很快就会有很多业务了诶!!”
温绮瑜停下正在键盘上飞速打字的手,眉心皱起了微微的褶痕,她不想听这些。
“我和他没关系,文淇,你先去好好工作。”
俞文淇吐了吐舌头,看了眼温绮瑜有些不悦的脸色,“好啦,我去把今天的记录发到公司公邮。”
“嗯。”温绮瑜头也没回,纤细的手又动了起来,“你去吧,顺便,再联系一下另外两个律师。”
两个人各自工作,一时间,房间里寂静得只剩下“啪啪”的打字声。
夕阳的红晕余晖透过纱帘照了进来,室内有些朦胧。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温绮瑜还是专注地在查资料打字,身后的俞文淇光着脚下床,打开了门,温绮瑜只听到了她问了一句,“谁呀?”
然后就是“wow”的惊喜声。
温绮瑜回头,抬起了眼眸,就看到俞文淇把房门完全地敞开着,她人则站到了一边,露出了正中央的房门。
而门外,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一束大得将来人都挡住了的玫瑰花。
夕阳的余晕下,嫣红的玫瑰花却鲜艳欲滴,透明的水珠在漂亮的花瓣上滚着,折射着细微的光芒,朦上了薄薄的光染。
那人把玫瑰花都拿开,露出了一个陌生的脸。
是专门的送花小哥。
他看着温绮瑜,“温小姐吗?这是你的花,请签收。”
温绮瑜听到他的话,黑白分明的眼底露出了疑惑,但还是站起来,走过去签下自己的名字。
除了花,花里还有一张邀请卡。
温绮瑜看了眼,落款人的名字是陆泽。
不过不是手写的,只是电脑打印的。
她的心里不自觉地一缩紧。
送花小哥临走前还笑眯眯地留下了一句话,“送花的先生,他在二楼的餐厅等着你呢,说六点半见。”
温绮瑜双手捧着这一束硕大的玫瑰,微微有些吃力,挡住了路。
她走回电脑桌旁,把玫瑰花随意地放在了桌上,又打开玫瑰花里的邀请卡,看来看去就只有一个名字,什么也看不出来。
俞文淇摸了摸玫瑰,声音里带着年轻女孩毫不娇柔地羡慕,“哇,1001朵诶,还是roseonly的,玫瑰花中的贵族。”
她伸出手摸着玫瑰的花瓣,手上沾了透明的水珠,开始唧唧歪歪地科普,“温律师,你知道roseonly什么意思吗?就是一生只送一个人,而且1001朵玫瑰的含义是:永远在一起。天啊,我做梦都想收到这样的玫瑰。”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诶?对了,到底是哪个追求者这么大手笔啊?”
她说完,就凑过去看温绮瑜手里的贺卡。
温绮瑜动作很快地将贺卡合了上去,但俞文淇还是眼尖地扫到了落款处的“陆泽”两个字。
她笑得意味不明,眼角眉梢都渗出了些微的暧昧和调侃,语调微扬,“哦,温律师,你和陆总都这样了还说没关系呀?保密功夫做的这么好,连你的特助我都要瞒着……”
温绮瑜被她调侃得脸竟然有些热,垂下了眼睫,抿唇,眉心却微微蹙起。
陆泽为什么突然给她送花……
还是这么大束的含义这么特别的花……
还约她六点半餐厅见?
她的眉头越锁越深,一旁的俞文淇却看了看时间,催促着她快走,“快六点了,快去餐厅吧,不要让陆总等你太久。”
温绮瑜没有换衣服,还是穿着白天的长款风衣,搭配着黑色的高跟鞋,内里却是简单的白衣黑裤。
这是澳门的一家四星级酒店,不算特别高档,但是对于商务出差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她走到餐厅里。
餐厅的人其实还挺多的,但是陆泽向来就是显眼的存在,正对着她坐在了窗畔,穿着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胸口只露出了优雅的格子小方巾。
袖口精致的袖扣,透出了几分矜贵。
但即便穿着这样雅痞的衣服,他还是面容微冷,薄唇抿着,幽黑的瞳仁淡淡地看着温绮瑜走过来。
周身不自觉就散发着冷漠的气场。
温绮瑜坐在了他的对面,抬起眼皮,她不知道陆泽到底想做什么。
陆泽却也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打算,视线落在她脸上的巴掌印上,很快又收了回去,他似乎已经点好餐了,没过一会,餐厅的服务生就把菜上了。
温绮瑜看着桌面上摆满的粤式菜肴,而温绮瑜的主食就是一份香浓的粥。
陆泽的声线淡淡,“你脸上还没好,还是吃这个就好。”
温绮瑜没有拿起筷子,而是看着陆泽。
窗外,暮色开始四垂,光线也不是那么足,但是,餐厅的灯光却很亮,陆泽的眼睛里仿佛被照射得折射出柔和的光芒。
眼睛深处,却依旧黑沉沉的。
温绮瑜深吸一口气,“陆泽,你现在是什么意思?”陆泽不说话,温绮瑜再次开口,声音里就带了不甚分明的冰凉,“又是送花,又是请吃饭,陆总难道是在追我么?”
她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
她漆黑的瞳孔轻轻地收缩了一下,语调嘲讽,“还是说,在澳门,陆总就忘记了港城的一切?”
陆泽闻言,眸子越发地沉了,眼神凛冽,寒意森森。
薄唇紧紧地抿着,眼底翻涌着情绪。
却压抑着。
最终却只说了一句,一字一顿地仿佛从喉咙口溢出,带着疑惑,“送花?请吃饭?”
像是他也不知道温绮瑜在说什么。
温绮瑜看他的反应,心里一股怒气就莫名地涌了上来,这股气从下午陆泽非要带着她去医院,然后又强制地定了同一个酒店开始就慢慢地积累着了。
“陆泽,你以为你憋着就是改变了,其实,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跟以前一样从来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她眼尾微挑,眸子漆黑,“你这样自以为是的送花、请吃饭,只会给人带来无尽的困扰和厌烦!”
尾音落下的时候,掷地有声,仿佛连空气有些微微的凝滞。
陆泽的唇抿得越发紧了,握着木筷子的手指攥得越发地紧了,眼底里的冷冽和微怒越发地明显。
冷冷地扬了下唇角,就垂下了眼睫,灯光下,他高挺的鼻梁投射出浅浅的鼻影,轮廓鲜明,线条流畅。
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夹起了一个小猪奶黄包,放到了温绮瑜的小碟子里。
“知道了,吃吧。”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温绮瑜的气像是一拳头重重地打在了绵软无力的棉花上,她突然有些怀念,之前那个怒气冲冲的陆泽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憋住了。
仿佛轮胎气打了一半,就骤然泄气。
两人吃了一顿异常沉默的饭。
整个餐桌上只有洁白的陶瓷发出轻微的、略显清脆的碰撞声。
温绮瑜是不想和陆泽说话,陆泽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直到吃完饭,温绮瑜拿起风衣外套,就想走。
陆泽才出声拦住她,带着冷意的声音在她耳畔流淌着,“带你去一个地方。”
温绮瑜当然是不想去。
不过,陆泽早已经做好了她会走的准备,猛地伸手就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紧紧地不松开。
又像下午一样,故技重施,把温绮瑜塞进车里,落锁。
他车子开得不紧不慢,明明好几次都快被温绮瑜气得都看到了怒气的火苗,又被他压了下去。
线条流畅的车子停在了威尼斯人酒店外的停车场里。
陆泽还是不说话,只是抓着温绮瑜的手,走进了威尼斯人酒店。
威尼斯人酒店采用的是超仿真的蓝天屋顶,走进酒店里,又给人一种白天的错觉。
酒店的建筑群由金色的欧式宫廷建筑落成的。
陆泽包裹在质地柔软的西裤里的双腿很长,他的步伐又很大,脚步又快,一下就拽着温绮瑜穿过了大运河购物中心,直直进了酒店的赌场里。
赌场里的空调温度却调的很低。
温绮瑜刚刚进来,风衣还没来得及穿上,露出来的皮肤就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踩在柔软的红色绒布上,舒适又无声。
温绮瑜紧紧地跟着陆泽的步伐,脚步有些匆忙。
一直走到了里面的人声鼎沸的大赌场里,他才松开了她,转过身,漆黑的眸子在亮堂的金黄色灯光下,熠熠生辉,落满星光。
他抿唇,眉峰凌厉,“带你去报仇。”
他眸色深深,落在了温绮瑜脸颊上明显的巴掌印上,脸色稍微沉了下,又重新拽着她的手。
薄唇抿紧,推开了一个包厢的门。
门口站着的两个人,稍微打量了一下陆泽,陆泽眸子里流露出淡淡的凉意,出示了一张黑卡,那些人就没有拦住他,反倒恭敬地鞠躬了。
因为包厢里的赌局,赌得很大,如果不是有足够的身份和地位,是无法进入这个包厢的。
温绮瑜还是没有明白,陆泽说的报仇是什么意思,直到她看到了坐在其中一桌子上的王教授。
准确来说,王教授的手仍旧受着伤,因为他下午刚刚被陆泽给拧断了,仍旧绑着绷带,他坐在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后,看着他赌。
却眼睛赤红着,像一个疯狂的赌徒。
那个中年男人,温绮瑜也认识,她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翳。
就是骗他们来澳门的娱乐公司老板,也就是王教授的妹夫。
陆泽面无表情地在他们那一桌坐了下来,他周身的气质清冷,眉目间满是霜雪,仿佛比空调的温度还要低。
黑沉沉的眸子看着王教授。
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了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赌桌的桌面铺着绿色的软布,磨砂起来有轻微的粗糙感,却能让人稍稍理智些。
温绮瑜坐在陆泽的后面。
王教授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了侧对面的温绮瑜和陆泽,眼睛里的血丝仿佛更加密密麻麻。
陆泽带着强烈侵略性的视线逡巡着他的手臂,王教授隐隐觉得绑着绷带的手臂从神经末梢慢慢传来痛感。
他还记得下午被扭断的痛楚。
眼神不自觉就阴沉了下来,俯过身子,跟前座的妹夫说了什么,两人阴冷冷地笑了。
今晚的赌局是玩21点。
陆泽来之前,赌局早已经开了好几局,大多都是王教授和他的妹夫赢,他们的面前放了一大堆的筹码。
21点是有算牌技巧的,但因为发牌的速度很快,所以对玩家的心算能力要求也高。
陆泽以前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心算能力就一直很好。
大学时期,有几次,还和心算小组的几个同学跑到了美国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利用心算能力,赢了一大笔钱。
他在开局前,就突然推翻了他面前的所有筹码,用中文跟对面的两个人说道,“来玩点有意思的吧,除了桌上的筹码,谁输了,谁就给对方跪下。”
他的声线冷淡又冰冷,仿若从寒潭里刚刚捞出来的一般。
温绮瑜睁大了眼睛,扯了扯陆泽的袖口,却被他一把将手握在了手里,轻轻地用指甲勾着。
他面上的表情却还是冷沉沉的。
王教授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当然,他早就想着收拾这个敢在澳门打他的臭小子了,还有这个臭婆娘。
温绮瑜看不太懂这一赌局是怎么回事。
只知道,陆泽的脸色一直很冷静,一会儿发暗牌,一会儿发明牌,只有明牌对方才能看到。
陆泽手里现在的总点数是15。
而王教授手里的明牌很大,温绮瑜微微皱起了眉头。
王教授的妹夫摸了把暗牌,看了一眼,眼睛里倏然就盛满了得意的笑意,看着陆泽,仿佛已经看到了陆泽给他跪下了。
他一把将自己手中的筹码都扔了下去。
陆泽还是没什么情绪。
继续发牌。
直到完全摊牌的时候,王教授替他的姐夫一把掀开了所有的牌,20点。
已经离21点很近了。
而陆泽的明牌太大,很容易爆牌。
他却仍旧黑眸沉沉,沉静得仿佛黑夜中的寂静大海,掀开了牌。
全场的人都没怎么在意他的暗牌。
可是一开,方块A,按照高低算牌法,正好21点。
王教授的妹夫猛地拍桌子站起来,“不可能,你出老千!”
陆泽冷笑了一声,“谁出老千谁知道。”
王教授的动作才大了一些,就引起了门口保卫人员的警觉,他们这样的赌场,最害怕的就是闹事,所以赌场里的打手是很多的。
穿着黑西装的人走了进来,盯着王教授和他的妹夫,一手扶着耳边的麦,似乎在准备戒备。
王教授就怂了下去。
陆泽站起来,走到了王教授的面前,一把拽起了他的手,他的手本来就刚刚接好,又被一下子捏断了,不顾他的惨叫,拽了出来。
陆泽对那边的黑西装保镖说了句,“拿筹码而已,不会出人命。”
一脚重重地踢在了王教授的膝盖弯,他正好无力地对着温绮瑜跪了下去,陆泽的声音很低,又带着渗人的寒意,“你以为在澳门就是你的地盘了么?你的黑料今晚已经发到了港城的各个报纸了,还有你就职的学校了,下次再乱来,就不仅仅是跪下了。”
温绮瑜站在了陆泽的面前,她的面前跪着王教授。
虽然她觉得陆泽这样的做法,似乎不太像平时冷静的他,也不太像平时他成熟的做法,反倒有一些幼稚。
但或许是周围的空调温度太低了,相对的,她觉得她的胸口炽热得要发胀了起来,一股股的暖意流窜向了四肢百骸,仿佛忘记了他们俩之间的所有隔阂。
她抬眸看向陆泽,抬头时候的灯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看他,他眉毛凌厉,眼睛漆黑。
是不是因为暖色的灯光,他的眼睛里稍微收敛了些寒气,也有些微的暖意。
落满星辉。
*
回去的路上,陆泽车开得很快,仿佛在赶着什么。
车子急急地停在了停车场。
停车场有直升楼层的电梯,陆泽出了电梯就松了松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他攥紧了温绮瑜的手,直直地带入了自己的房间里。
没有开灯。
黑夜里的感官却更加敏锐,陆泽可以想象出温绮瑜此刻的眼睛里应该是盈着两汪水,眼角妩媚地上挑着。
眸里湿润的,又带了些不明的情绪,诱的人去探索。
刚刚赌场的温度真是太低了。
他们彼此接触着,肌肤上还都是凉意,连思维都仿佛有些被冻住,不去思考其他,只想着碰触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