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个梦境中穿梭,雒原的神智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像个“局外人”,挣扎着想要转醒,却又无能为力。
而真正醒来时,发现又陷入了另一个梦境。
蔚蓝的晴天,苍翠的远山,好似家乡的山水。阳光分外明媚,映得万物绚丽鲜活。
眼前是一间农舍,他躺在清凉的竹席上,身边垂着葫芦藤,几只母鸡在草堆里啄食谷粒,衬得小院中格外安静。
浑身真气,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内诀外法,也全都无法驱使。仿佛一梦醒来回到家乡,又变回了那个少年阿原。
院门口传来喧闹之声,一个老妪抬腿赶开扑上来的鹅狗,单手斜抱着一个婴孩,走到雒原近前。
那是个不足岁的女孩,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望见雒原,顿时扑腾着竖起身子,伸出小手咿咿乱叫,似是要他抱。
老妪白发苍苍,手脚却还麻利,顺势将女孩塞进雒原怀里。
“你哄孩子,我去烧饭。”
那声音,倒并不苍老,语气自然得像和家人说话一样。
雒原僵硬地把女孩扛在肩上,不由得问道:“老婆婆、你,不问问我是谁么?”
老妪去草堆里捡出些干草,头也不回地道:“你是我从河里捡回来的天外之人,还用问吗?”
“天外之人?”
“你是从别的世界来的,不是么?像你这样的,差不多每年都有,不稀奇。”
老妪仿佛在说一件平常小事,“吃过饭,休息几日,就该四处乱转,找回去的路了。”
“回去的路……能找到么?“
“谁知道呢?反正,不会留在这陪我个糟老婆子就是了。”
雒原不禁愕然,怀中女孩头顶着他的脖子嬉闹,发尖蹭在痒处,更让他哭笑不得,“您怎么知道我是别的世界来的?能看出来?”
老妪淡淡道:“这儿三面都是雪山,寻常人根本不知道这儿,也没法进出。东面河宽水急,雪山上流下来的水,冲过来的,只能是天外之人。”
雒原再想问,老妪已进屋烧火去了。女孩咿咿呀呀哭闹起来,原大侠只能抱着她在院子里乱转,拼命哄。
原大侠一向喜欢妹妹,可怀里这个雪玉可爱的小家伙实在太小、可以做女儿了。
逗妹妹玩是乐趣,哄孩子,可真是辛苦……
不过,原大侠倒是有点享受这农家小院中无忧无虑、轻松自在的感觉。
没了真气,没了功法,反倒卸下了担子,不用每时每刻都殚精竭虑,想着如何提升修为。
一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练功,其实内心深处,也淤积了许多疲惫。
——不如,就在这梦里,轻松一下……
原大侠卸下心中重担,顿时快活无比,抡起孩子转得跟风车一样。银铃般的笑声漫过院墙,是疲惫最好的解药。
乡间茶饭,寡淡粗糙,原大侠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入了夜,老妪收拾出一间柴房,把被褥交给原大侠,又把孩子也塞了过去。
“让您孙女和我睡柴房?婆婆,您舍得么?”原大侠不禁笑道。
“我哪来的孙女?”老妪长出了一口气,“她和你一样,是天外之人。”
“啊?她、她这么小,也是天外之人?”原大侠一愣,不禁把女孩抱得更紧了。
“我老婆子还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不如就让她跟了你。”老妪像是也放下了一个重担,“回去也好,留下也罢,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女儿了……”
老妪说完扭头就走,剩下一个呆滞的爹,一个懵懂的娃,一起大眼瞪小眼。
云出月明,一抹华光映在无暇的小脸上,让原大侠忍不住想亲上一口。
“叫哥哥?哥、哥……”原大侠把女孩举起来,像是要完成一个仪式。
女孩歪着头,清澈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仿佛能抖下露珠。樱红的小嘴一嘟,那声音,如瓷勺轻碰糖罐的叮泠。
“爸、爸……”
“——哈哈哈,原来你会叫爸爸啊!”
…………
那一夜过后,原大侠便算是“有了娃”。
夜里哄娃睡觉,白天则抱着她四处乱转,游山玩水。
果然如老妪所说,这片谷地无路进出。雪山陡峭,没有真气支撑,凡人无望攀越。河宽水急,下游不远便是悬崖飞瀑,坐舟也难以横渡。
这里晴空少雨,四季如春,桃树遍地,落英缤纷,倒是一处古人向往的“桃源乡”。
岁月静好,无声流逝。
阿原从抱着、到手扶着,再到牵着,最后干脆把面袋剪成网兜,用绳牵着女儿一点点丈量山水。
女儿一点点长大,从咿呀学语,到踉跄着奔跑在林间河畔。
每天都有不同的快乐,阿原也醉情于山水之间,渐渐适应了悠闲平淡的生活……
…………
“爸爸、爸爸、鱼……”
“鱼还没上钩呢,小初不要喊,别把鱼吓跑了。”
清凉的午后,阿原搂着女儿在河边垂钓,实则早已困得睁不开眼,下巴都搭到了女儿肩上。
小初扭头看看,又指了指河对岸的远方,“爸爸、那……”
“嗯,等小初长大了,爸爸带你越过这条河,去看看远方的风景。”
“爸爸、啊——啊——”小初拍了拍阿原的脸,向河上连指。
阿原总算不情愿地睁开眼,向河上一看。却见狂风骤起,翻滚的浪花从上游疾冲下来。
一个素衣黑发的少女,纤足踏浪,仿佛从天河飞落。
“你、风怜?”雒原心头剧震,如梦初醒。
“总算找到你了……”
少女幽瞳之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与疲惫之色。反手一握,从虚空中凝出一柄流光之镰。
流光之镰一斩,雒原眼前光景顿时一阵扭曲,仿佛整个世界都将破碎。
但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女儿。
少女皱了皱眉,一捋耳边黑发,摘下了那金色铃铛。
叮铃一声,桃源之梦,终化成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