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汝想上天不成?
“竟……竟是这般施为?”
“难怪全书无有一个错字。”
“难怪字迹从头到尾皆工工整整。”
孔鲋震惊地喃喃道:
“印刷之术,如此简单,我为何竟从未想到过?”
“化腐朽为神奇,赵高当真乃奇才也。”
“造纸术、印刷术、曲辕犁……赵高当真是不世出的奇才也。”
浮丘伯等人一时间亦是瞠目结舌。
造纸术与印刷术乃是朝廷计谋,他们此前并不知晓,叔孙通之前也没有刻意提起过。
此刻,倒是因缘际会说了出来。
不过,叔孙通了解的也不多,比如造纸术的过程与材料,他也不曾知悉。
没错,他也一直认为纸张造价不菲,与农夫同。
除叔孙通以外,其他人皆在震惊当中。
叔孙通是因为早已震惊过了,故而除外。
忽然,孔鲋震惊的表情为之一凝。
只因他想到,若书籍的印发如此迅捷,那岂不是要不了多久,大秦便人人手持一本“新法家”书籍?
真若如此,那法家思想的传播简直可以用令人骇然来形容。
而法治思想,也必将在所有大秦人心中根深蒂固。
届时,哪里还会有他儒家借尸还魂的机会?
别说外法内儒、法皮儒骨了,儒家之地位怕是要沦落到“九流”之外了。
见到孔鲋神情凝重,叔孙通当即问道:
“先生何故锁眉?”
孔鲋摇摇头,将心中担忧说出:
“恐我儒家,将步墨家之后尘。”
浮丘伯闻言,面色怪异,心道:
我儒家不早就步墨家之后尘了吗?
墨家如今已然三分,我儒家都已经八分了好伐。
当然,浮丘伯这等想法只是玩笑而已。
毕竟,这只是那个韩非的提法,他儒家可是一直都是一个整体,只是有时候对孔圣经典的理解有些许不同罢了。
叔孙通了然孔鲋心中想法,沉思一下,道:
“先生,勿作此忧虑。”
“书籍之印刷虽速,但大秦识字者却是不多,到时便是人手一本,也无甚大用,大多数人也看之不懂。”
“更何况,纸张的造价也影响着书籍的印刷。”
印刷虽快,但你没纸,又有何用?
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孔鲋点点头,认同叔孙通的说法。
没想到,使“新法家”传播推广速度放缓,给儒家喘息之机,竟是要感谢大秦的文盲多。
同时,他也认为如此神奇之纸张,造价定然不会便宜。
其造价也许比之丝绸还要贵也说之不定。
总不可能用一些树枝、竹子,就能制造出来吧?
这又怎么可能呢?
真的是开天下之大笑,滑天下之大稽。
孔鲋心绪稍定,再次看向手中书籍,不由道:
“这赵高不但经世,而且致用。”
“我本以为赵高编纂法、儒、兵家之典籍,已经算是精通诸家精义。”
“没想到他连工家匠心业已独具。”
孔鲋终是叹道:
“为何赵高不是我儒家之人也!”
若是赵高是他儒家之人,而非法家,那大秦此刻推行的便不是“罢黜百家,独尊法术”。
而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了。
到那时,儒家势必将成为官方正统学说,天下皆习儒学。
所有人都是儒生。
那将是儒家何等的盛况啊!
孔鲋想象不出那样的场景。
大概只会在梦中吧。
呃,孔鲋你错了,这等场景并非只会在梦中。
正版历史中也有可能……不,是已经出现了。
汉武帝刘彻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谏言,儒学成为官学。
然后……流毒千年……
儒学通过董仲舒的改良,再到宋明理学的僵化,是愈发地符合统治阶级奴役人民的需要了。
但凡有一点不适合统治者需求的,都被删除给摈弃了。
诸如孟子的“民贵君轻”论。
至于荀子的“君舟民水”论,倒是可以保留。
因为,这虽然体现了百姓的重要性,但也意味着只要驱使得好,驾驭得好,君王这艘小木舟依然能在百姓这水里,肆意波涛,任意施为。
有道是:水则覆舟,但同时水亦载舟嘛。
所以,“君舟民水”论,可以两方面来看,但“民贵君轻”,这就属实有些“离经叛道”了。
儒家一开始是有其精华部分,可对于封建统治者而言,自然是要“取其糟粕,去其精华”。
浮丘伯等人闻孔鲋此言,亦是扼腕叹息。
如此人物,不为他儒家所有,可谓极憾。
浮丘伯叹息着,其实他心中一直有着一个疑惑,那就是他总感觉赵高好像对于儒家有着一种偏见。
毫无来由的偏见。
他不知这偏见从何而来。
也就是赵高不在此地,同时不知道浮丘伯心中所想。
否则肯定要说:这偏见,也不算毫无来由,顶多也就两千多年吧。
其实,赵高自己也不知道,他如今的这个“独尊法术”,经过时间腐蚀后,是否也会变成“流毒千年”的“儒术”。
叔孙通同样感慨非常,因为他知道的东西,要远比孔鲋等人多。
只听他说道:
“先生,其实赵高所着典籍,不止法、儒、兵三家。”
“据我近日所得,赵高似乎还写了一部农书!”
“农书?”孔鲋等人皆是诧异不已。
第一个念头便是不信。
一个高官,能知晓农业?
每一位高官,无不是脱离底层民众太久。
就如孔子,亦被人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孔子,一位腰配宝剑的山东大汉被说四体不勤,足见官位腐人心。
“你若是说其他家,我或可相信,但这农家……”
孔鲋想了想,说道:
“赵高的那本农书不会写的是曲辕犁的制作方法吧?”
曲辕犁应该也算是农家之物吧。
叔孙通想到他听到的惊世骇俗的内容,否定道:
“非也!”
孔鲋又一思,想到赵高曾主持“罢黜百家”事宜,他为此还命叔孙通去堵过赵高,于是道:
“我知道了,赵高定是将以前之农书进行归纳整合,是也不是?”
叔孙通再次否决了孔鲋的说法,道:
“不是,据说是一本新编订的农书,里面很多内容前人之所未有,乃是赵高独创。”
孔鲋听到此,有些微惊。
因为能写出新的农业知识,无不说明着编写之人曾深入农业,亲自躬耕陇亩,否则焉能得出新理论?
孔鲋盯着叔孙通的眼睛,问道:
“你可知那农书的具体内容?”
叔孙通摇头。
据他所知,那本农书如今只有一本,手持此书者原本打算刊印无数,使之每位农家之人皆能人手一本。
但似乎因其过度沉迷于书中知识,一直在亲自动手实践着什么,而忘却了此事。
因此,这本农书的内容,到现在只有寥寥数人知道。
且全部都是辅助那人实践的下属。
而叔孙通明显不在此之列。
叔孙通只是回道:
“治粟内史丞对这本农书极为推崇。”
“不,应该是狂热,据说就寝时此书就放在榻边。”
孔鲋眼睛睁大道:
“治粟内史丞?就是那个农家天才许茂?”
叔孙通点头。
孔鲋默然,若是连那农家天才许茂都推崇备至,那就说明赵高所编写的农书不仅是言之有物,甚至远超前人也说不定。
孔鲋不由再次问道:
“你一点也不知道那书中的内容吗?”
说实话,听到连许茂都如此爱不释手,他对此书的内容是愈发好奇。
叔孙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学生确实不知其内容,不过我倒是偶然听过一则消息。”
一想到那个消息,叔孙通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道:
“只不过,这则消息……实在有些太过骇人听闻。”
孔鲋眼睛微眯道:
“你只管道来,我倒要听听有多么的骇人听闻,那赵高究竟写出了什么东西来?”
叔孙通看了看浮丘伯诸人,缓缓道:
“我听闻,赵高欲提升水稻产量。”
孔鲋先是一愣,然后不免笑道:
“我道是甚,粮食之亩产量,何人不想提升?”
“就算是让赵高提升了一斤半两,无非也就是多施肥……”
叔孙通打断孔鲋的话语,道:
“提升十倍!”
孔鲋笑容收不回来,继续道:
“你看,也就是提升个十倍……什么,你说十倍?”
孔鲋眼睛陡然睁大,死死盯着叔孙通,直到看到叔孙通点头。
“这决计不可能。”
“此等天方夜谭,说之只会令人徒增笑料。”
如今,大秦水稻的亩产量大约在一二石左右,也就是一二百斤。
提升十倍。
这也就是意味着亩产一二十石,也就是一千斤到两千斤左右。
这怎么可能?
若真能做到,世间将无饥民,史书上将再无“岁大饥”。
大秦……怕真是要二世、三世乃是万世而为君了。
孔鲋想得有些过于美好了。
即便真的达到亩产二十石,于封建社会而言,依旧会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你产量越多,我收的税也就越多。
等到了王朝末年,土地兼并已无以复加,农民依旧是要么饿死,要么“举大计”。
孔鲋说着又看向浮丘伯等人,问道:
“你们以为如何?”
浮丘伯当即点头道:
“先生之言是耳,此已与神话无异,如何能出现在现实之中?”
毛亨也道:
“此无稽之谈耳,不足为信。”
孔鲋见诸人皆持与他同等观点,点了点头。
就在他正欲问叔孙通为何会相信这等虚妄之言时,忽然念头一动,问道:
“对了,此无稽之事,许茂是作如何想?”
叔孙通看着孔鲋道:
“治粟内史丞将赵高称之为——当代神农!”
孔鲋、浮丘伯、毛亨:“……”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浮丘伯当即大叫道。
孔鲋也是一脸复杂神色。
他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再如何否定赵高,也架不住专业人士的一句肯定啊!
再说,“当代神农”这四个字,都已经不能算是肯定了,而是膜拜了。
也是,倘若真能达到亩产千斤,这水稻也不能简单称为水稻了,而是应该称作“仙稻”。
只此成就,确实足以令所有农家之人顶礼膜拜。
孔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赵高,似乎赵高这等人物也不是他可以评价得了的。
孔鲋叹了一口气,道:
“若是刚才那两个农夫知道此事,怕是要当场回家给赵高立长生牌了。”
叔孙通闻言,亦作如是观。
浮丘伯忍不住说道:
“这赵高难道是要上天不成?”
孔鲋忽然感觉这句话很是恰当。
那赵高搞出这等东西,似乎真的是想上天。
叔孙通此刻道:
“这也不一定真的能实现,大概只是一个粗浅想法,否则早就告知秦始皇了。”
这可是一件泼天的功劳。
孔鲋摇了摇头,道:
“就算是一个粗浅的想法好了。”
“就这么一个粗浅的想法,便能让一位农家天才说出‘当代神农’这个字。”
“试问你们有谁能够做到?”
孔鲋由衷叹道:
“若那水稻真的培育了出来,那……这世道恐怕就要变了。”
孔鲋说完,蓦然想起方才那两位农夫的对话,一时间沉默不言。
他现在也有了这么一种感觉,那便是自秦始皇第四次出巡回来后,这咸阳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
而这些变化,或多或少还都与赵高有一定关系。
从“罢黜百家,独尊法术”,到《三字经》、《三十六计》,再到造纸术、印刷术,最后还有曲辕犁,以及这本不知具体内容,却被农家天才推崇备至的农书。
对了,还有铁锅炒菜。
确实是美味异常。
孔鲋等人与去死、黑豕不同,是能够品尝到炒菜之美味的。
因为,他们这些士大夫阶层,自是不缺油盐。
孔鲋想到这里,目光又一次回到了手中的《三十六计》之上。
他突然转头看向叔孙通道:
“你擦了没?”
“没有。”叔孙通立即回道。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孔鲋似笑非笑道。
“我……我不知道啊!”叔孙通眼神飘向他处道。
“你莫要激动,我只是随便问问,擦了也没事。”孔鲋笑道。
“我没激动。”叔孙通激动道。
浮丘伯一开始还没听明白,听到最后才恍然,他一脸震惊道:
“你竟然用如此珍贵的纸张……擦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