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离开无阳寺时,要了这本佛经的时候,大家都不明白你要干什么,如今看来,似乎那时你就知道我会在今夜来刺杀你,为什么?”
黑衣人的这个为什么包含了很多。
赵武平静地说:“我有个习惯,每天都会进行推演算计,所以未来的大部分事情,我都会未仆先知,于是提前有了些准备。”
“当然,你的境界极高,若不是提前预备了这本大日真经,日夜温习数日,也许并不能以其为源,将我缥缈天道的无上真法,强化到轻而易举制住你的地步,我可能今晚会被你瞬间斩杀。”
黑衣人闻言,恍然大悟,朗声而笑:“我大魏,怎会出了你这般的妖孽,若是在此之前,你对我说这些,我根本不信,但现在我信了。”
“你这推演算计的能力,就是比狂士居某些老家伙还要强吧?”
“如此想来,当初人字院的火灾和刺杀你也是未仆先知啰?不然为何你会选择那条逃跑路线,为何天子又会出现在了那里?”
赵武坦诚地点了点头:“不错,人字院火灾那晚,未仆先知的确替我省去了许多麻烦,我本以为可以借此震到两只鬼,可想不到,你们这群鬼手段很高超。”
“天子震怒之下,都能让人查不出什么来。”
黑衣人叹了口气,说:“你这般妖孽,若给你成长下去,只怕可以带楚人走出三户州,可是我还是很不甘心,我堂堂一个破甲境的尊者,竟然栽在你个归源境的蝼蚁手上。”
说到这里,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他是真的很愤怒。
然而,赵武却是淡淡地说:“我不杀你。”
黑衣人闻言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我没听错?”
赵武重复道:“我不杀你!”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武,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半晌后,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颇有些疯癫之态:“无知的后生啊,饶是你如此妖孽诡异,还是不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个道理。”
施恩于人,却换来的是一句嘲讽。
饶是如此,赵武还是没有生气,反而浅浅一笑道:“你不是敌人。”
黑衣人再次震惊了,已经生死相向了,不是敌人还能是什么?
莫不是此子觉得自己几次想要置其于死地,心生报复,想要玩一出猫戏老鼠的游戏,以报前几次自己阴他之仇?
想到这里,黑衣人冷冷一笑:“要杀要剐请便,我白破云虽然是善于权谋,过于阴险,但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赵武说:“白家主这么急着求死么?我说了,你不是敌人,我想跟你谈谈合作。”
听着这平静而认真的语气,黑衣人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赵武打废了白元,而他则三次想要阴死赵武,这次是在独孤靖那里看不到希望,图穷匕首见直接性的刺杀,双方都是不死不休的地步,何来的合作。
赵武却是仿佛能够看穿黑衣人的心思一般,接着说:“我能治好白元,并且让其功力直达凝气境后期。”
黑衣人愣了愣,这个条件对他来说足够诱惑。
可以说,白元是白家未来的希望,只要能够医治好白元,他白破云什么都愿意付出。
可是,赵武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他们双方并没有信任的基础啊?
想着这些,黑衣人问:“你不过一个归源境的蝼蚁,若你治好了白元,我突然翻脸,杀你不过在举手之间,到时候你可没时间提前做好这些布置。”
“据我所知,一本佛经可不能做两次无上真法的‘源’,而要找到匹配的‘源’不容易,要感悟到‘源’中的禅意,更不容易。”
黑衣人说得很对,若不是巧合之下与那小和尚说了一个蝉,这本大日真经必然不能为“源”,也悟不出这个源来,今晚还真是可能会很麻烦。
赵武如此想着,认真地说:“你说得都很对,但是,我既然能压制你一次,就能压制你第二次,你可以不信,咱们来试试?”
要是别人知道赵武这个想法,肯定会更加惊骇。
一个归源境圆满面对中六等宗师阶段破甲境的杀心,竟然只是可能会很麻烦?
不过,有人看到这一幕想必已经很难以置信了,靠着一本佛经,竟然就能布置出如此高深的飘渺天道杀阵,制住一位破甲境高手。
黑衣人听着赵武的话,沉默了半晌,然后说:“如果你敢欺骗老夫,医不好元儿,老夫管你用什么手段,就算拼的白家家破人亡,也要与你鱼死网破。”
赵武却是浑然不在意黑衣人的威胁,而是继续这场合作谈判的重要内容:“如果我医治好了白元,你们白家要做我的盟友?”
黑衣人闻言冷笑:“你很弱,即使你这么妖孽,但也摆脱不了你那弱得可怜的修为。”
赵武挑了挑眉:“我说过,我会击败太子,接回皇姐。”
黑衣人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发现了很关键的一点。
自始至终,赵武都很平静,就像一潭死水,任风起云涌,也不起一丝波澜,甚至一丝涟漪都不起,这是为什么?
黑衣人陷入了很深层次的思考。
在猛虎面前,任猎物如何咆哮挣扎,它都不会流露出任何一丝情绪来。
因为不管如何,猎物也不可能逃脱它的爪牙,始终都不过是一顿填饱肚子的美味罢了。
所以难以想象的平静,是因为难以想象的自信?
这时候,赵武再次开口:“答应么?”
黑衣人说:“饶是如此,你要对付太子,又招惹了独孤氏,你的敌人太多也太强。”
赵武摇了摇头:“独孤氏也并非敌人,太子才是。”
黑衣人若有所思,说:“我白家不帮你对付太子,也不帮你对付大魏那些名门望族,只是在一定的基础上给予你庇护和帮助。”
赵武点了点头:“可以。”
黑衣人有些急切地问:“那你何时开始,为元儿治疗?”
赵武从黑暗里摸出纸笔来,然后开始提笔疾书,没一会儿,笔落,纸上落下了一行行清秀的字,皆是一些天材地宝的名称。
“准备好这些东西,后日我和刘贵妃送皇姐去司礼监的时候,我会亲自登临白家山庄。”
说着,他将那张写满字的纸递给了黑衣人,同时解了对黑衣人的禁制,一时间佛光、真言四散作点点星光,随夜风而逝。
黑衣人接过了那张纸,神情有些犹豫。
现在只要他动一动念头,也许便能瞬间斩杀赵武,这很诱惑啊!
当然,佛光、真言是不能再用了,但还有一只神秘莫测的镯子,不是么?
想到那只刚刚将他短刀荡飞、却未留下一道划痕的神秘镯子,又想起宫中传言赵武化茧重生时的情景。
——携绝世神仙境强者气息飞剑所化。
顿时,他心中那一丝强烈的激动和欲望,便被一盆冷水给彻底剿灭了。
他抬起了头,看着赵武,一脸认真地说:“希望你言而有信!”
赵武浅浅一笑:“父子有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黑衣人闻言没再说什么,随着那把短刀化作一道刀芒便掠了出去,最后身影以流星之资消失在了夜空里。
黑衣人走后,赵武终于能够放松下来。
他开始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会带起一点淡淡的血花。
如果此时有人仔细观察的话,会发觉他的脸色很差,苍白如纸,就像一个人刚得了大病那样。
第一轮的对抗,虽然黑衣人的一击被镯子挡了下来,但还是有一小部分力量需要他来承受。
但即使是一小部分力量,却也是破甲境灵兵所激发出来的,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归源境能承受的。
还好这具武身躯特殊,不然后果很严重。
刚刚与白破云的谈话,他一直强忍着没有露出一丝马脚。
也还好白破云动手时斩了烛光,屋里很黑,否则便会看到他那张一片苍白的脸。
白破云的心思,被他的谈话扰的很乱,自然是没有在意这些的。
想着这些,赵武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
兴许是听到这边的动静,红月和赵千云端着一根烛火走了进来,轻轻地放在赵武身前的桌案上,点亮了一片黑暗的小屋。
烛光照亮了赵武毫无血色且极其虚弱的脸。
红月有些诧异:“你受伤了?”
而赵千云则是立刻跑了过来,把赵武的身体摸了个遍儿,一脸焦虑。
赵武苦笑着制止住了皇姐正往他要害部位去的手,说:“别摸了,是内伤。”
赵千云这才作罢,收回了手,一脸幽怨地看着赵武。
红月看着桌案上点点如梅的血迹,蹙了蹙眉:“那人是谁?”
赵武说:“白家家主白破云!”
红月顿时怔住了,白破云乃是破甲境的大魏武道尊者之一,刚刚竟然被公子控制住了?
公子不是才归源境的么,果然任何事情发生在公子身上,都不能用常理来看待。
想着这些,红月说:“你和独孤靖的一年之约,看来你是必胜了。”
赵武挑了挑眉,那日独孤靖以水珠差点碎他灵海,虽然被他以点绛唇的手法,点化了七颗天清筑灵丹,达到七星连珠之势,然后以纳天地于内,开始迅速修补。
虽然稳住了灵海的伤势,但也不算痊愈。
如今又因为白破云而受了更重的伤,体内的情况可已经是雪上加霜。
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对自己拥有这么大的信心的?
能制住白破云,其中凶险,更是难以言语。
但是,一年后,要对付独孤靖,还真不是事儿。
当然,他并不知道,大魏吞剑人不仅对飘渺天道如此了解,竟然还知道他所使用的无上真法来自辰月天宗。
就在这时候,赵千云一脸忧郁、犹犹豫豫地问:“那个,内伤在哪里看?小弟,你别吓我,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儿。”
赵武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皇姐,我没事,你安心跟红月学剑吧!”
红月点了点头:“公子很厉害的,没事的,放心吧,你安心学剑,等着公子来接你便好。”
赵千云仍有些不放心,盯着赵武上下打量了一番,狐疑道:“小弟,你真没事,可不许骗皇姐哟?”
赵武很认真地看着皇姐的眼睛,说:“我何时骗过你?”
赵千云甜甜地笑了:“嗯,那你好好休息,皇姐跟着红月小师傅去学剑了哟!”
自从她跟着红月修行剑道后,便称呼为红月小师傅,因为这样比较亲切。
赵武点了点头,浅笑道:“今后多努力!”
赵千云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被红月拉着出了门。
看着二人的背影,赵武怔了怔,记得他才重生在这具身体的时候,天子似乎曾对着他说过这句话来着?
原本热闹的小屋,顿时又寂静了下来。
窗外点点星月洒了进来,与那一剪烛光交相辉映,把这小屋内照得一片明亮。
那本佛经随夜风不断翻动,其间隐有禅息。
赵武微咳,看着桌案上禅息飘渺的佛经,喃喃自语道:“谁说一本佛经可不能做两次无上真法的‘源’来着?”
跟着,烛光闪烁了一下,大日真经中的佛家真言再次随禅息飘了出来,围着赵武翩翩起舞,赵武那一片苍白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一些,竟是在为其疗伤?
除夕七日,一晃而过,又到了分离的日子。
无论是红月、赵千云还是赵武总归有些不舍。
刘贵妃的紫金马车准时到了桐华宫门前,自从举鼎一事过后,这个女人对于自己未来的盟友竟然愈发上心了,也不知道是自己女儿,给这个少年莫名的安上了一个“武优秀”的称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红月似乎不喜见这种分离的伤感,没有要去送赵千云的打算。
末了,只是留了一把颇为不凡的两寸短剑给赵千云,当作送别的礼物。
赵武和赵千云,在一片和煦的东风中,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