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雪初停,浅阳照下,崔公子的面容竟有些夺目。
虽然,还是不如楚三好看,但他是崔公子,楚三怎么能跟崔公子比呢?
楚三看着那个高头大马之上的少年,仔细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方才明白对方是什么人。不过他依然很淡定,堂堂玄龙都不能让他有什么震撼,何况崔公子呢。
“刘汉强。”崔公子居高临下的声音传了过来。
刚刚还怒不可遏的刘汉强,瞬间卑躬屈膝像条哈巴狗一样跑了过去,低眉顺眼地向崔公子问好,变脸比变天还要快。
这种情景,楚三偶尔游历凡间的时候见过很多次,所以还是觉得很无趣,领着楚洛阳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候,崔公子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想看山上的风景,随本公子上山便是,何必去问一个傻子?”
刘汉强弯腰作揖,恭声而答:“多谢公子教诲、提点,公子的话,小人定铭记于心。”
楚三有些不喜,不是因为崔公子的话,而是刚刚那道神识,竟然很霸道的将他看了个遍,也看了个透。
他已经多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了?
若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自己会怎么做?
想及此处,他转过身,看向了崔公子,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腕上的镯子,忽然觉得有些意思。
有些意思,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出现这种情绪,而且还是对一个小镇的天骄。
感受到楚三的目光,崔公子厌恶地蹙了蹙眉头,冷声问:“你欠崔记钱庄的钱何时还?”
他没有去喊楚三的名字,似乎是觉得从自己口中说出这个卑贱的名字有些侮辱身份。
欠钱?楚三顿时陷入了沉思,过了良久,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这身体的原主人为了给妹妹,也就是楚洛阳过生日问崔记钱庄借了五十文钱,声称十日后连本带利共还七十文。
接连六日辛苦下来,也才攒得二十文,大后日便是第十日,还差五十文,看来是还不起了。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正当楚三抬起头看着崔公子,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崔公子反倒先开口了:“连本带利的七十文钱,翻十倍。”
他的声音清冷而霸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探查楚三体内那道神识一般。
镇民们当即倒吸了口凉气,七十文,翻十倍就是七百文,桃花镇最不该的惹的人物,崔公子当排首位。
不少人看向惜别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这次可比得罪刘汉强严重多了,得罪刘汉强最多被打一顿,受点皮肉之苦,最严重不过残了,得罪崔公子,则有可能陷入死镜,甚至牵连家人。
楚三觉得,更有意思了一点,于是他问:“凭什么?”
他的神色平静,宛如深广的大海。
可这在镇民们看来也很傻,在崔府的人、刘汉强以及崔公子眼里更傻。
崔公子嘴角微微上扬,有猫戏老鼠的味道:“凭崔记钱庄是我崔府之物,凭刘汉强是我崔府之人。”
镇民们的心在此刻皆跳了一下,崔公子,果然霸道如斯。
这两句话,听起来虎头蛇尾,却别有深意。
但楚三听懂了,于是他又问了一句:“所以呢?”
刚刚,崔公子以为他是傻,所以问出了这些问题,现在崔公子才明白,原来楚三是在挑衅,于是他有些微怒,眯着眼睛道:“还不出来,后果很严重。”
寒风里,忽然多了几分肃杀和冷意。
镇民们、刘汉强、楚洛阳全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崔公子向来杀人不见血,手段极其高明,也十分狠辣。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楚三,都在猜测他会如何回答应对。
结果,楚三接下来一句话,却是一语激起千层浪,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我看来,并不。”他如此说道。
四周一片哗然,并不什么,并不严重?
他们看着那个俊美无双的玄衣少年,像是在看一个空有其表的傻子。
面对楚三一而二再而三近乎挑衅的言论,崔公子内心的怒意越来越深,但他却笑了,笑得比这大雪寒冬还要冷。
他看着楚三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本公子拭目以待。”
镇民们见状,纷纷摇了摇头,否定的是楚三的生命?
楚三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浅阳落在他的脸上,很是好看。
他说:“好啊!”
“再见!”崔公子笑容更深了一些,声音更冷了一些。
说着,他转过头,不再理会楚三,策马带着崔府的人和刘汉强朝桃山而去。
楚三看着崔公子等人离去的背影,说:“后天见。”
他的声音很淡很轻,并不大,也没什么情绪波动,仿佛随风而散,但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四周吁声一片,镇民们看着楚三眼里是浓浓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莫名其妙的自信,真是好生狂妄,这简直就像是一只山猪在嘲笑一条玄龙。
而楚三却是完全没有理会旁人如何看如何想,领着楚洛阳,拎着一把破柴刀渐渐远去,那把有些许红褐色血迹的破柴刀在浅阳下是如此耀眼。
今日之后,这件事情势必会引起整个桃花镇的轰动,但没有谁会看好楚三,烛火怎么能同烈阳争光辉呢?
……
……
楚三与楚洛阳的家在小镇一个叫笼巷的巷子里,残砖陋瓦,风雨难遮,不避免寒暑,只有院落里的一颗苍天老槐树,还有几分样子。
也不知是何缘故,已然入冬,那颗老槐树却发了春芽,枝头淡淡的翠绿和几缕微雪很是好看。
楚三站在老槐树下,摸着右手腕上的镯子,自言自语。
“既然借了你的身体重生化凡,也当肩负起你的责任!”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清淡淡,只不过却不如起初那样缓慢而生硬了,有种一剑斩万军的一往无前和果决。
这样的语气,会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他说得出的话,就一定做得到的错觉。
楚洛阳正在里屋淘米、煮饭,米已经所剩不多,最多只能够维持半个月。
半个月一过,便喝西北风了。
初回来时,楚三摆弄了一会儿里屋那个破旧的大水缸。
楚洛阳起初以为他要换水,后来以为他要取水淘米煮饭。
结果,楚洛阳发现她错了。摆弄半晌后,楚三拂袖直接来到了老槐树下,看着天空发呆,呆呆的样子,有些傻。
不禁,她又有些担忧了。
升火、淘米、煮饭后,楚洛阳来到院落里,看着那张很是好看的脸,揉了揉眼睛,感觉有些夺目。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里蕴着说不出的担忧。
踌躇良久,她还是将心中的担忧与疑问提了出来:“哥哥,现在我们才有二十文的积蓄,那七百文……”
话还未说完,便被楚三打断了。
“无事。”他扬起右手,玄色如墨的衣袖随风漂浮:“大后日,上山。”
楚洛阳顿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原来哥哥是要跑路了。
想到此处,那颗压在她心头的巨石瞬间落了下去,只觉无比畅快。
于是她开心地笑了,蹦蹦跳跳地回了里屋,继续做饭。
少顷,楚三在老槐树下盘膝而坐,闭眼开始静思修行,显得特别自然。
但下一刻他便睁开了眼睛,茫然想道,入门口诀是什么来着?
……
……
一夜而过,第二日无雪,但天气却依旧阴沉沉的,很不喜庆。
而笼巷却十分热闹,街坊们奔走相告,因为就在昨天小镇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自然是楚三很是自不量力的与崔公子争锋相对。
第二件则是昨日崔公子率崔府众人猎得一只白狐而归。
白狐,乃是九品高阶玄兽,速度极快,踪迹难寻,为西南俗世灵物,在中原地带近乎绝迹,一般市值上千文。
不仅其内晶对初境修炼者颇有裨益,而且皮毛经特殊加工做成的工艺品、服侍更是价格昂贵,乃是只有地方贵族才能享受的。
桃花镇,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人见到白狐了,更别说是抓到白狐了,如今崔公子一上桃山就抓了一只回来,真乃神人也,小镇出了如此天骄,镇民怎能不惊,怎能不喜。
不过,他们在奔走相告的兴奋时,也不忘去楚家寒院看一看。
虽然,楚家兄妹很快就会被崔公子从桃花镇抹除,但他们还是想去看一看。
或许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或许是同情?
楚家兄妹并没有出门,院门紧闭着。
难道面对七百文的巨款和天之骄子一般的崔公子,楚家兄妹已经绝望,准备等死,还是说他们在密谋着什么?
桃花镇的镇民们和笼巷的街坊一样疑惑不解。
楚家寒院,苍天槐树下。
楚三缓缓睁开了双眼,若有所思。
他想,他需要一把躺椅。
他想,这具新身体有些不一样,甚至说是与众不同。
他从没有见过天生自带剑海的身体,哪怕是在曾经漫漫修途中,那些被称为是天生道心的绝世天才,也只在后来绵长的岁月中,勉强修出了所谓的剑海。
可那些所谓的剑海与这具身体自带的剑海相比,就像是小溪与真正大海的区别。
前者,一眼便可断其深浅、宽广。
而后者则一望无际,深不见底。
但这样一来,他每想提升一个境界,就会很难且很慢。
也就是说,这一次修行,他会比别人慢太多。
别人提升一个境界,起初只需要填满一个水缸,后来是溪流、湖泊,最后也顶多就是大江大河,而他每次都要填海,而且填的一次比一次深广,这……
念及此处,楚三不禁摸了摸手镯,发觉确实有些意思。
看来,确实真的很需要一把躺椅啊。
于是,他站起身,拿了那把破柴刀,出了门。
楚洛阳见状,有些疑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是不是为跑路做准备呢?
楚三一出门,笼巷顿时炸开了锅,引得不少人前来围观。
看着那张脸,笼巷的街坊和桃花镇的一些镇民们不禁揉了揉眼睛,感觉有些耀眼。
他这是要干嘛?
上山劈柴去么?
砍柴能还得起崔公子的七百文?
等等,他没有背背篓,也没有往桃山走,好像不是要去砍柴……
楚三来到笼巷不远处的乱竹丛中,然后蹲下身,砍了几根上好的竹子,便又回寒院去了。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难道凭这几根竹子就能还清七百文的巨款了?
还是他根本没有想过要还崔公子的钱?
想到后一种可能,很多人心底不禁升起了一股凉意,因为桃花镇的镇民都知道,不还崔记钱庄的钱,会是怎样的后果。
忽然,有人惊呼道:“看!”
跟着,众人随那声惊呼转了视线,顿时全都愣住了。
那几根断竹的切口处光滑如镜,完美得无可挑剔,宛如天工杰作。
那刚刚砍竹之人的切断手法,改是何等高明?
不知为何,镇民们看着乱竹丛,心底竟隐隐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回到寒院,楚三放下了那些竹子与柴刀,走进里屋,问:“你会做躺椅么?”
楚洛阳摇了摇脑袋:“普通家务、刺绣、农活我都会干,但是木工的话,我没学过。”
没学过,所以不会。
楚三点了点头,又问:“谁会。”
楚洛阳想了想:“小镇上的匠工张伯会。”
楚三又问了问楚洛阳张伯在哪里,于是便出了门。
楚洛阳看着哥哥离开的背影,心里好生奇怪。
哥哥忽然要做一把躺椅干嘛?
而且,他竟然会不知道小镇最好的匠工张伯在哪里?
张伯是桃花镇最好的匠工,带着一个学徒,每日登门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和希望得到的工艺制品。
而张伯,总不会让人失望。
楚三在正午时来到了张伯家门口,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咦,这不是昨日得罪了崔公子的楚三么?”
“他来这里干嘛?”
“难道是想寻求张伯庇护?”
“张伯在镇上是人缘极好,也无人敢得罪,但还是不足以影响崔公子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