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白玄停下了脚步。
这里距离峰顶应该已经不远,许无忧的判断是正确的,小温良仙逝之前,确实被他的几句话激起了最后的骄傲,竟是突破了极限,魂归到了如此高的峰间。
不过,这里的位置勉强配得上竹马。
白玄静静感知着周围已经变少,但气息更加肃杀的数百道战意,判断应该还在更高处,于是再次以一片青叶飞跃而起。
悄无声息,他轻轻飘落,就仿佛无根柳絮,又像九天落下的一片微雪。
浓密的云海渐散。
白玄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好看,白眸如水银,黑瞳如墨。
如果是一般人,忽然在望月峰顶的云里,看到了这样一双眼睛,一定会被吓一跳。
但相对应的,那双眼睛的主人,也应该会被吓一跳。
但白玄与那双眼睛的主人都不是一般人。
所以没有惊叫声,只有沉默。
只能看到彼此的眼睛,说明他们的脸靠的极近。
“抱歉,我不知道有人。”白玄挑了挑眉说。
他的呼吸带起了微风,带起一缕青丝拂过他清美的面颊,就像是掠过秋水的柳枝。
白玄向后退了两步,看到了对方的脸。
那张脸很好看,白哲清秀,眉眼如画,自由一番俊美,如果再给她铠甲红袍,一匹宝马,会显得更加俊美。
只是,少女不仅有一双凌厉的剑眉,而且头发很短,刚刚耷拉到耳垂。
东华重长发之美,皆流行待佳人长发及腰,君便娶之,可少女却反其道而行,留了短发。
这里是一个高台,台上有一座巨大的月神像,在皎洁的月光下愈发神圣,周围是些奇怪的铭刻着血色月徽的石头,这是拜月教的圣灵石,可蕴养法器,囤积天地灵气。
这便是望月台,在这里能看见最美的月亮。
于是白玄稍微抬了抬头,便看到了明月和佳人。
少女盘腿坐在月神像之下,望月峰的战意全部围绕着她。
她就像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将,以一己之力对抗着这望月峰最强的战意,这就是她修炼的战意淬体?
常年在望月峰上,修行战意淬体,整个拜月教只有一人。
原来她就是王十三?
不像阿冷,倒像小四。
“你是谁?”王十三问。
她的声音很好听,干净利落,就像一剑斩秋水一般,又像一刀卷风雪,但更像这世间最干净最清澈最动听的剑鸣。
王十三想了想,说:“我好像听说过你。”
白玄微微一笑,脸上两个小酒窝又蹦了出来,在娇美的明月下格外可爱:“我也听说过你。”
说着,他眨了眨眼睛,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王十三歪着脑袋看着他的脸,半晌后,说:“你不如传闻好看。”
“传闻总不可取。”白玄认真地说。
“但你的酒窝和眼睛比传闻中好看。”王十三也回以同样的认真。
白玄听着这话,有些开心,眸中的光彩愈发明亮,脸上的小酒窝也愈发明显。
他这样子更加讨喜,于是王十三也笑了。
“你来干什么?”
王十三很好奇,莫说新一期的内门弟子,就是与他一辈的弟子,也很少有人能登上望月台,就算登上了,哪有能这么轻松无事跟她对话的。
于是,她在望月台上苦修只有孤独,无人能与之说话,很是无聊。
就如某人当年被关在无尽的黑暗里那般。
“我来看看你。”白玄答。
王十三瞪大了眼睛,表示难以理解。
白玄补充道:“顺便取点东西。”
王十三恍然大悟,于是笑了。
“祝你好运。”
白玄点了点头,负手转身,向更高处走去。
王十三不再多言,闭上眼睛,感受着四周的那些战意,就像一个将军在观察千军万马一般。
渐渐的,她的呼吸随战意起伏、变化而动,仿佛与那千百道最强的战意相融到了一起。
望月台四周渐渐宁静,仿佛时间变得无比缓慢,直至悠长的仿佛没有间隔一般。
她的心跳也变得慢了下来,在望月台呼啸的夜风与凌乱的战意里,很难被听到甚至感受到。
俨然,王十三所在的地方,已经快要自成一方天地。
这与白玄登峰望月的方法几近相同,但却不如白玄的高明,二者之间相差了几个档次,但那是因为白玄拥有特殊真法的原因,而王十三似乎没有学过什么高深的真法?
白玄感受着望月台上的变化,不禁停住了脚步,回首遥望,双眉微挑,漆黑如墨的眸子里迸发出了两抹锐色。
就仿佛这世间最锋利的刀与剑所激发出的光亮。
若是将太阴幽荧授予她,又会如何?
想着,白玄心中生出了新的渴望。
……
……
白玄绕行来到了望月峰东麓的一处崖壁间。
他还在想王十三。
本来这次偏向故山行,他只是想拿回几件东西,然后离开,去做很多未完成的事情,但是这个小姑娘的出色与特别,让他的计划稍稍有些改变。
而且,在所有人看来,王十三备受宗派重视,师长疼爱,只等着诸峰承道一过,便会大放光彩的王十三,眼神凌厉如剑且意气风发。
但在白玄眼里,王十三的眼神并非如此,反而多了一抹忧郁。
仿佛,什么天大的担子压在了这个小姑娘的肩头,让其有些喘不过气来。
因此,白玄生出了些许兴趣和好奇。
但现在,他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拿回自己在望月峰上的东西。
他环顾四周,确认竹马就在其中,心念一动,灵海中的神识睁开了双目,笼罩方圆数百丈的范围,那些深藏在崖间的法器都生出了感应。
崖石微动,仿佛清风拂过。
无数道战意争先恐后而起,然而在接触到他的神识后,瞬间回到崖间峰里,再也不肯出来。
就像是感觉到了危险的老龟?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一幕画面,一定会觉得非常有趣。
但是没有人能够看清楚望月峰云海里的画面,就连拜月教最强的教主和大祭司都不能。
除非身在其间。
望月峰西麓望月台上的王十三睁开了眼睛,感受着天地间战意的细微变化,心想发生了何事?
遥遥相对的另一边。
感受着那些战意的胆怯与不安,白玄挑了挑眉,跟着微微一笑,沉吟道:“身经百战,身前让世间有太多惊喜的你们居然在害怕?”
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再见到我,你们确实应该感到害怕。”
最后,他说道:“不过,我并不在意。”
峰间众法器依然沉默。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心慈手软,过于怀柔。”
白玄明白了它们是想表达什么意思,有些感慨,想了想正色严肃道:“只是人间还未曾不闻战鼓,只是人间还未曾只剩一片太平。”
战意争先恐后,骤然而起。
远处的王十三再次感受到了战意的变化,唇角微扬,觉得有些有趣,心想难道与刚才那个叫做白玄的弟子有关?
片刻后,她便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她与这些战意相处已久,知道战意本无灵识,只有意味。
如果说这些战意对她的意味是喜爱与爱护,那么现在这些战意则是……臣服?
战意只会对法器表示臣服,而不是人。
难道峰间即将有一把新的仙品法器诞生?
……
……
在满山战意里,白玄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道。
数百道战意感知到了他的意志,渐渐平静,归于峰间。
白玄走到崖壁前,负手而立,玄衣随风而起,宛若谪仙。
他挑了挑眉,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飘入石壁。
跟着,一把寒刀从石壁间缓缓生了出来,画面看着有些诡异。
那把刀通体蓝色,不是一日寒那种冰蓝,而是另一种梦幻般的蓝,巍峨壮丽般的美,长两尺八寸,重八斤六两,炼刀之人不求锋利,反其道而行之,钝锋。
不过以刀的品级以及刀意的凝纯程度来说,较诸别的法器并不出色,甚至略有不如。
这就是小温良的刀竹马,亦曾是他的刀。
只是小温良太丑,居然把竹马掉了几个品级,这让白玄很失望。
不过,现在竹马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以那深广而特别的灵海蕴养,要重回仙品,并不是很难,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白玄摸了摸刀身,很厚重,顿峰,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该去取那把剑了。
想着,他长袖一挥,卷竹马入手,然后提刀继续向东前行,往云海的尽头而去。
……
……
望月峰峰顶法器战意极盛,云海很厚,星光全部沉入了云海,难以视物,也无法用神识查看。
这里的环境可以说是真正的黑暗。
想要看到百里之外的景物,需要达到通玄境界,如果想要看的更远些,则必须更高的境界了。
对白玄来说,这不是问题,他的境界还很低,但是满山法器的战意都对他不能有丝毫影响,反而可以帮助他看得更加清楚。
云海的尽头战意比较稀疏,可以说是几近于无,这里能有什么法器?就算有,那也是不入流的废品,就算比之此时的竹马,也是大大的不如。
白玄来这里,又怎么找到那把剑?
他要取的,又是怎么样的一把剑?
然而,白玄却是面无表情地提着竹马来到云海的尽头,然后驻足而立,晃悠着手中的竹马,东敲敲,西挥挥,就仿佛一个刚刚拿到梦寐以求的东西需要好好玩耍体验一方的一个顽童。
可是这样毫无章法的挥、敲,却能将万年纹丝不动的云海荡起阵阵涟漪,其中仿佛隐藏了某种的玄妙的手法,但具体如何玄妙,又让人说不出,道不明。
不知如此行了多久,白玄终于在某个角落停了下来,然后蹲下了身,挑了挑眉,看着下方的云海里,陷入了沉思,有些疑惑,也有些不确定。
良久,他忽然抽出竹马,重重一砍,一道梦幻般巍峨壮丽的蓝色刀芒斩入云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这响声犹如被秋水吸弯的剑又弹了回来。
白玄陷入了犹豫,沉思想:难道在这里?
不确定,所以要试一试。
于是他将竹马挎在背上,然后双手在云海不断搅动,用的赫然是武道太极的手法,只是这种手法在他施展出来后,竟然自有一番小天地的感觉。
以白玄为中心,整个云海都翻动了起来,荡起了滚滚波涛,生成了鲲鹏出海般的壮景。
望月台上的王十三感受到遥远东方的这般变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心想: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令云海产生如此剧烈的变化。
望月峰顶有圣灵石设下的禁阵,因此望月峰云海内的景象除非身在其中,不然又怎可知,怎可见?
就在云海剧烈的翻滚达到一个点的时候,白玄忽然停止了武道太极手法,双眸一亮,宛若星辰,似乎很是欣喜。
跟着,他卷了卷衣袖,然后右手伸入云海,竟是做出了宛如顽童摸鱼一般的动作。
要是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可惜唯一能看到这一幕的王十三却在遥远的望月台。
没一会儿,白玄便从云海里摸出了一把剑。
说是剑,不如说是一把废铁。
这把剑长四尺两寸,重两斤六两,剑身上完全被铁锈包裹,看不出任何光彩,也看不出任何锋利,就好像一把被人遗忘在角落,废弃良久了一般,如今再被人找出,不是一把废铁又是什么?
如果普通人在望月峰上寻找法器,找了良久,竟然找出一把废铁来,肯定是失望无比,甚至气得摔剑下山而去。
可白玄终究不是普通人。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这把废铁良久,心念一动,那深广的灵海里忽然飘出一朵绯色的妖火,妖火在升出灵海那一刻开始疯狂吸收灵海中的灵气,然后逐渐开始蜕变。
最终,竟是蜕变成了一朵绯色妖莲。
跟着,那朵绯色妖莲从白玄体内飘了出来,然后轻轻落在了那把废铁之上。
那把废铁仿佛干柴遇到烈火一般,一下子就被绯色妖莲给点燃了。
绯色而妖娆的火光在云海里格外美丽,也极为显眼,就像是云海里忽然生出了一朵正在绽放的妖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