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没有人看到过他哪怕一次炼体。
这样的人,哪怕学识再如何通天,悟性再如何渊博,最终也只是了了。
……
……
白玄在里屋以雪煮茶,入门法诀上的小人在冷风下很是辛勤。
一叶落手的手法还是那般娴熟。
煮出来的清茶还是那般好喝。
微雪无声落地,雪中有客至,扣响院门。
白玄添了一杯清茶,然后起身前去开门。
门开了,略微长高了些许、成熟了点儿的徐洛阳站在雪中,看着白玄傻笑。
白玄咧嘴笑了起来,清美的脸上浮起了两个很明显的小酒窝,就宛如茫茫一片大雪美景中的一缕春日暖阳,让人看着无比舒适。
这一年来,无数次都是这样的画面。
无论是那张清美的脸,还是那如画一般的笑容,徐洛阳都看不厌烦,就像对公子那样一般。
白玄已经不需要再说请进这类客套话,他只要一个眼神,然后徐洛阳便会走进来,很自觉的走进里屋,那里新添的一杯清茶正等着徐洛阳。
然而,这次徐洛阳进了里屋,却没有像往常那般端起那杯清茶,而是坐了下来,看着桌案上那本崭新几乎毫无翻动痕迹的入门法诀,又看了看一袭玄衣如墨的白玄。
白玄在徐洛阳对面坐了下来,杵着脑袋,问:“要走了?”
明明是分别的问题,可他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伤感,就像一个稚童在问你抓到蝉了吗那样简单。
徐洛阳点了点头:“大雪时会离开。”
说完他愣了愣,立即想起一年前白玄曾提过这个梗。
白玄端起清茶,微抿了一口:“内门见。”
徐洛阳喜笑颜开,他是真的很喜欢白玄师兄说话。
“放心,之前喝了你无数的清茶、吃了你无数的火锅稳固、增进修行,不久前我又入蜀去见了公子,吃下了公子赐给我的定神丹,未入门我又修习过公子赐给我的内心法诀,公子都说了一年多了,要是还不行那才真的有问题。”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涉及的事情也很多。
白玄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陷入了沉默,心想:你怎么知道我的清茶和火锅有这些妙用?你那位公子如此慧眼,赐给你定神丹,那么那未入门你就修行的内心法诀是什么,难道他真的是师弟?
徐洛阳毕竟跟随公子和白玄多年,心智飞速成长了不少,只是一个眼神,他便明白了白玄心中的一部分想法,解释道:“那清茶和火锅的妙处是公子告诉我的,前些日子入蜀去见公子,公子说有妙人以天精地华予我蕴养,我可不会比那王十三差。”
白玄点了点头,咧嘴一笑:“你确实不会比王十三差,在内门的你还会大涨光彩,你会在这条通天大道上走得极远,在此之前,你只需拥有一颗坚韧不拔的道心即可。”
“须知人道以心为本,天道以我为本,既以我为本,我欲何求?天道就往何处走,大道三千,条条通天,无有对错,只有立场。”
徐洛阳听得很认真,这些至理他现在也许还不能理解,但只要记在心中,假以时日,必然对心性和道心颇有裨益。
看着白玄那老成而渊博的模样,徐洛阳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两颊红通通的,很是可爱。
他心想:果真像个小夫子。
“白玄师兄,虽然你从未修行、炼体,如今灵海都未满,生出神识更是遥遥无期,甚至像陈归雁师兄那样的碧月堂同门们都说你道心不艰,怕苦怕累,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而且重色重味,欲望满身,犹如妖邪,偏离大道,可我还是相信你啊!”
“白玄师兄,云雾间分离的风景我不喜,世间所有的分别都应该有重逢。”
徐洛阳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清澈的双眸里散漫了真情,就像白玄那个犹如一片夜空、洒满漫天星辰般光粒的瓷盘。
听着这些话,白玄忽然想起了许许多多的故人,以及后来那些物是人非的事情,曾经他身边有许多的人,后来就连那个小姑娘也离开了,只有一只不太爱说话、总是躲在阴暗里凶神恶煞的许大黑。
那个漆黑如夜的瓷盘正安静的摆放在他旁边,他在其中放下一颗光粒,此时星辰正好布满了夜空的半壁江山。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负手转身,收敛了笑容,脸上两个小酒窝也消失不见,十分认真地说:“大道通天,险且漫长,少有同行者,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分离乃常事,你已上路,须专心问道,此去经年,忘却乃自然之事,莫要刻意记起,那般不美。”
徐洛阳愣了愣,也许是没想到白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许是他说得话跟某人竟十分相似。
半晌,他回过神来,有些生气,黝黑的小脸涨得通红。
“我才不会忘记你和公子!”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然后转身跑出了里屋,撞破了风间的微雪,那高瘦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小院中。
白玄转过身,有些微惊地看着屋外的风景,似乎没有想到徐洛阳会有这般反应。
过了半晌,他忽然想到,当初师傅去世时,他也大概就是这般性情了。
想着,他端起茶杯,如饮酒一般,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宛如文士饮酒一般。
……
……
大雪,雪花飘落群峰间,却毫无寒气,只有美感。
因为月魂大阵的所在,拜月教七大总坛乃至十二分堂,向来寒暑难侵。
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碧月堂所有的外门弟子都来到了月堂前,那些执事也来了。
徐洛阳站在月堂门口的石阶上,时不时回头眺望,看似有些紧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或者期盼或者嫉妒的目光,亦或许他是在等待某人的到来?
他的那位公子正在蜀中以剑悟道,定是不能来的,难道他在等白玄?
这时候,一道剑光落在附近,卢温从剑光中走了出来,穿过雪幕,来到徐洛阳身前,拍了拍徐洛阳的肩膀,似是安慰,似是鼓励:“你,没问题的。”
徐洛阳没有说话,目光依旧在远方踌躇。
卢温清楚自己并不是第一个发现徐洛阳是先天优品道根的人,但却是一年前那个人亲自将徐洛阳交到了自己的手中,这一年里他给予了徐洛阳最大的保护和关注,他认为自己足够了解徐洛阳,这个孩子天赋卓绝又是先天优品道根,说是滇国天骄也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此子性城,道心坚韧,修行勤勉,根基打得极为稳固,今日通过内门考核,应该不是难事。
他又想到了另一个自己本来也很看好的人,那就是白玄。在他看来,白玄虽然天赋并不是很出众,但也至少是个良品道根,而且悟性、智识过人,远超普通弟子,甚至还远胜于他。
只是……那少年实在太无进取心——半年前他曾经用剑识看过一次,发现白玄居然还没有填满灵海,这真是令他失望到了极点。
卢温不再想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他的心思重新回到徐洛阳身上,说:“记住,心无杂念最重要。”
是的,除了足够的实力,还须道心守静才能点燃月魂。
徐洛阳依旧在回首眺望着远方,目光坚定如剑,斩钉截铁道:“再等等!”
无论是那些碧月堂的弟子,还是那些执事,甚至卢温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徐洛阳竟然真的执意要等白玄。
想到这里,不只是那些碧月堂的弟子和执事,就连卢温都觉得有些可笑。
一个废物和一个天骄成了朋友,天骄将要荣耀远行,废物怎么有脸来为天骄送行,难道来自取其辱?
自从那次闪到腰后,陈归雁一直很虚,也一直对白玄记恨在心,此时抓到有讽刺白玄的机会,更是站出来大声嘲讽道:“徐师弟,你是在等白玄那个不思进取的废物吧,他怎么有脸前来?”
很多弟子附和地点了点头,然后发出了低笑声,少部分弟子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头,但却无法反驳。
卢温也如那少部分弟子一般,有些不悦,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陈归雁虽然此时开口,有扰乱徐洛阳道心的嫌疑,但是他说得很有道理呀!
是啊,与你同行挚友已经要进入内门,可你连灵海都没填满,你怎么有脸来?
想到这里,卢温笑着摇了摇头,说:“别等了,他不会来了。”
徐洛阳依旧没有理会,而是十分笃定地说:“不,他一定会来!”
卢温有些微怒,欲要训斥两句,却忽然惊讶的发觉,即使有这么多的外物干扰,徐洛阳依旧道心至宁,他一下子就惊喜了起来。
于是,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起来。
“你入内门,将踏上大道,他灵海未满,来了岂不是自取其辱,你要理解。”
这句话一出,无数碧月堂弟子、执事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徐洛阳眉头微挑,笑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白玄师兄行事,岂非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理解。”
众弟子有些生气,心想:我们是凡夫俗子,你是天骄,确实是红尘仙人,但那白玄难道也是?
卢温沉思了会儿,说:“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他再不来,你还要执意等下去,就到下一次再参加内门考核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在场的人却都听得心惊肉跳。
拜月教内门考核如果被取消资格或者失败了,只能等半年后再次参加,这是教规。
徐洛阳虽然贵为天骄,但就证明他被师长们寄予很高的期望,他肩上的责任和担子也就比其它普通弟子的重,他将要在这条通天大道上走得更远。
而且,他要追赶的脚步都是些妖孽,这半年,他可等得起?
有这些想法的人,自然都认为白玄不会来了,没有一丝可能。
半个时辰转瞬即过,白玄并没有奇迹般的出现。
徐洛阳有些失望地转过身,准备进入月堂参加内门考核,那些碧月堂弟子、执事和卢温想的没错,这半年,他确实等不起。
他不仅要追赶那些妖孽的脚步,还要追赶公子的脚步,又怎敢浪费这半年?
以陈归雁为首的一大部分男弟子、执事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那意思好像在说,我晾那个家伙也不敢来自取其辱。
而大部分女弟子则是微微有些失落,甚至是失望。
卢温没有什么表情,准备转身带领徐洛阳进入月堂,参加内门考核。
就在这时候,有女弟子发出了惊喜的叫声,她的两颊通红,就像一个动情的小姑娘,沉醉在某人的风姿之下。
紧跟着,更多的女弟子发出了惊喜的叫声。
少部分男弟子也觉得眼前一亮。
而刚刚那些嘲讽、刻薄之人,纷纷惊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擦了擦眼睛,好像觉得所见之景太过梦幻不真实一般。
卢温也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人真的敢来。
徐洛阳在这一刻腰挺得笔直,浓浓的两条眉毛弯成了两道月牙,黝黑的小脸上浮起了灿烂的笑容,颇为自得。
有一道渺小的黑影,正跨过山道与风雪前行。
一望无际的碧空和白茫茫的大地间,漫天风雪间,那一道黑影渺小得宛如蝼蚁,却又让人不可忽视。
陈归雁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尖叫声:“他怎么敢来?”
是啊,他怎么敢来,难道不怕自取其辱么?
不仅大部分男弟子和执事们感觉匪夷所思,就连卢温都感觉不可思议。
渺小的黑影越来越近,也在慢慢变大。
他那清美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脸上的小酒窝依旧那般明显,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宛如落入了世间最美的湖光里,荡起的涟漪都能让人心魂荡漾。
女弟子们脸愈发的燥热,通红无比。
对于白玄,她们脸红心跳、小鹿乱撞无数次,如今在这样的场面下,那种感觉竟愈发强烈。
跨过山道,走过风雪,穿过人群,白玄来到徐洛阳面前,打量了徐洛阳全身上下一眼,老气横秋地说:“不错。”
什么不错,人不错,还是对你的信任不错?
碧月堂的男弟子们狂翻白眼。
陈归雁阴沉着脸嚷嚷道:“你老气横秋的口吻,当自己是谁的师长呢?”
此话一出,不少男弟子纷纷赞同地点了点头,心想你白玄一个废物,有什么资本对天骄徐洛阳如此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