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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堂内,淡金色填满了园林山水,照得景秀满堂。
然而,卢温此时却无任何心情欣赏,他的脸色一片铁青,仿佛生吞了十斤炸药一般,随时可能会原地爆炸。
陈归雁就站在他的身侧,很安静,但眼里却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他最近向卢温举报了白玄、徐洛阳总是晨曦时分在崖边钓鸟的事情。
开始卢温并不相信,他见过钓什么的都有,却没见过在崖边钓鸟的。
可是,当今天他突然兴起,想要去看一看徐洛阳的时候,真的看到了徐洛阳和白玄在崖边钓鸟,二人有说有笑,却最终也没有能钓到一只鸟。
这是什么,这是来拜月教过家家的么?
再这样下去,我拜月教的修道天骄岂不是要被一个不成器的小子给耽误了。
不行,自己一定得找个借口,把这种满是邪门歪道的小子赶出山门。
下此决定后,卢温决定找个机会,跟白玄好好谈一谈。
“你下去吧,这件事情,过几日我会处理。”卢温淡淡地说。
陈归雁闻言欣喜若狂:白玄,你个硬骨头,得罪我,你等着后悔吧!
想着,他刚要对卢温行李退下的时候,忽然觉得腰间一疼,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卢温见状,蹙了蹙眉头,心想:怎么还这么虚,你哥哥不是带了根灵参给你了么,怎么不见效,难道是你不行?
陈归雁不知道卢温在想什么,心底又咒骂了白玄和那头丑牛无数遍,然后强忍着腰疼退了下去。
他咬牙切齿地想:总有一天,他要将那头丑牛给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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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转眼即逝,亦不知是谁传出的流言蜚语。
说晨曦时分,徐洛阳与白玄在崖间钓鸟只是假象,其实是白玄在替徐洛阳解决一些修炼疑难,论道云雾间。
外门弟子们先是震惊哗然,紧接着就把它当作了一个笑话。
开什么玩笑,白玄那种欲望满身、从不修炼的懒鬼,怎么可能给天骄徐洛阳解决一些修炼的疑难?
可是,紧跟着,他们就只剩下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因为徐洛阳竟然站出来承认了这个事情,并宣称碧月堂外门的师兄弟们若有疑难可以去找白玄师兄,但请教的时候务必保持尊敬。
顿时,外门弟子们对白玄的看法忽然改观,并踌躇着何时去请教一番试试?
虽说拜月教入门法诀并不难,但个人悟性、见识有长有短,理解难免有误,因此便造成了修炼时的一些不顺畅、滞涩、阻碍等等。
若不及时解决,他们的修炼速度将被拖慢,这样一来,他们又如何加快进入内门的进程,又如何能尽全力取得三年后参加诸峰承道的机会,得诸峰师长栽培,甚至获取诸峰传承?
在下定决心后,一些弟子决定择日登门拜访白玄。
又是一年立冬。
晨曦十分,淡金色的阳光进入群山,照亮了一片翠绿之上的浓霜。
寒气入谷,晨风又冷了几分。
白玄正坐在小院里煮茶,小火炉跳动的火焰向四周散播着淡淡的温暖。
关于那个流言,他也已经知晓,并且明白一切都是徐洛阳的用意,但他没有拒绝那个孩子的好意,因为他发自内心的喜欢那个孩子。
敲门声忽然响起,有访客至。
白玄放下茶杯,起身去开门。
小院外,白玄看到了数名年轻弟子。
这些年轻弟子有时会在卢温的安排下与徐洛阳一起修行论道,应该算是这一届碧月堂弟子里天赋比较出色的几位。
看着白玄,他们表情颇为尴尬。
这段日子,碧月堂外门弟子中对白玄的嘲讽少不了他们的一份。
——从不修炼的懒鬼,害怕吃苦的怂蛋,欲望满身重色喜味犹如妖邪,真不明白师长为何会留心性、行为如此荒唐、不堪之人在这里?
现在看来,这些议论就像是重重打在他们脸上的耳光,很是火辣。
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白玄解惑,比如陈归雁。
陈归雁的兄长乃是圣湖峰上的弟子,他自幼便从兄长那里接触过大道修行,入门修行的问题对他来说很简单。
他看着小院门内的白玄不屑的嘲讽道:“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多看过几本书便以为自己能够指点江山,真当自己是先天优品道根了?”
白玄没有理会他,望向那些年轻的弟子说道:“何事?”
年轻弟子们异口同声地答:“我们想向白玄师兄请教一些修炼上的问题。”
白玄点了点头,说:“请进。”
跟着,他负手转身,将里屋的桌案搬到了庭院里,在桌案角落里放了一杯茶,然后摆出笔墨纸砚,开始磨墨,准备解答。
陈归雁见白玄竟然敢无视自己,正准备闯进小院去再冷嘲热讽几句,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徐洛阳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清澈,带着稚意,这时候却显得格外专注,隐隐有股狠劲儿,就像是正盯着猎物的幼虎。
不知为何,陈归雁觉得身体微寒,他知道徐洛阳是宗派将重点培养的先天优品道根,自己如果闹起来,肯定占不到便宜,只好冷笑两声便作罢,转身离开了丁一间小院附近。
白玄根本没在意陈归雁的话,也没注意到徐洛阳也出现在了附近,他只是专心地磨好了墨,然后握住了笔,就仿佛握住了一把锋利的剑。
“请说出你们的问题。”
年轻的弟子们闻言,瞬间回过神来。
如果不是徐洛阳承认了那个流言蜚语,他们肯定不会向白玄请教,但他们都是一心向道之人,只要做了决断,便不再犹豫,很快便把已经提前准备好的纸张递了过去,态度很是礼貌。
白玄接过那些纸,用很快的速度看了一遍,蹙了蹙眉头,心想:这些都不懂,恐怕都是第一次接触大道之人。
看到白玄皱眉的样子,那些年轻弟子们心情无比紧张,有人斗胆问道:“白玄师兄,是不是问题很难,或者很严重?”
白玄眉头舒展,摇了摇头,笑着说:“无事,这些问题其实很简单。”
淡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脸上的小酒窝更加明显了几分,就宛如一朵昙花忽然在浅阳下绽放开来一般。
年轻的弟子们脸红了。
一些女弟子则是因为怦然心动、小鹿乱撞的感觉。
一些男弟子则是因为羞愧。
而那些曾经嘲讽过白玄的弟子们则是因为觉得更加打脸。
白玄拿出一张纸,抬头望向众人。
一位少女犹豫地走了出来,两颊殷红,怯生生的样子,宛如一株含羞草。
“白师弟,这是我写的。”她如此说道。
白玄没有看她,直接说道:“想法不错,但却不是你此时应该想的,灵海与道果的关系,那是果成境的事情,以你现在的境界,暂时不要想太多,不然不仅会影响前期对真元的运行与认知,产生偏差,而且还会扰了道心,对以后修行颇为不利,至于何谓灵源,稍后我会写给你。”
接着他拿出第二张纸。
一名男弟子有些紧张地举起了右手,仿佛他此时面对的不是同门白玄,而是自己的夫子。
白玄依然没有抬头看他,而是看着纸上的疑难,耐心解答道:“法诀里的天灵灌顶,说的并非是引天地灵气,而是体意想通,如此才能知天地之威,察万物之始,你连这一步都没有做到,就想意识离体,当然是错的,具体该如何做,我稍后会画张图给你。”
然后他拿出了第三张纸。
“这句话你的意思理解反了,没可能的。”
“你修行法诀完全领悟错了,灵海会枯死的。”
“经脉图你画错了,会真气逆流经脉尽毁的。”
“拳法理解你前面无误,后面错了。”
“你前面错了,后面自然也是错的。”
“从前面到后面,你就没有正确的。”
……
……
安静的小院里回想着白玄的声音,就是月桂林内那些灵鸟都没有出声打扰。
这些话的内容听着很直接,甚至会显得有些刻薄,但他的声音很平静,或者平淡,没有什么打的起伏,更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但越是这样,便听得越清楚,越有说服力,越有杀伤力。
就仿佛最高明的剑招或刀法。
年轻弟子们的头低得越来越低,稚嫩的小脸越来越红。
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为何对方却能通过最简单的话说清楚,让自己认识到错误?
白玄蘸了蘸磨好的墨汁,然后开始在纸上写字。
他的字并不如他的人美,没有那些书法大家苍劲如龙的磅礴巍峨之风,反而犹如待嫁闺中小女子般的纤细婉约。
可就是这样一笔一画写出来的字体,却隐隐透着刀锋剑芒般的锐利,让人忍不住全身泛寒。
弟子们围在四周认真观看,没有人说话,就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一些。
小院更加安静。
晨光渐盛,浓霜化作露水落入泥里。
一道声音响起。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卢温忽然到访,走进了小院,看着眼前这幅情景,微微皱眉,又望向被众人围在正中的白玄,微恼道:“你又是在做什么?”
弟子们纷纷向卢温行见礼,赶紧解释白玄是在帮他们解答疑难。
卢温神情微异,看着案后依然在提笔认真书写的白玄,心想此子有何本事,竟然敢妄言解惑,以此子那种心性、所想所为,莫要误人子弟才是,忽然又想到白玄与徐洛阳之间那些事情,更是有些紧张,沉声道:“拿来我看看。”
就在这时候,白玄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刚刚第一位解惑的少女站了出来,请示白玄。
在白玄微微笑着点头后,方才把那些纸双手递给了卢温。
卢温接过那些纸,正准备好生训斥一番,甚至将白玄逐出山门,可他立刻就感受到了纸上那些纤细婉约的字里行间所隐藏的刀气与剑意,于是轻噫了一声。
弟子们不知发生了何事,有些紧张地侍立在一旁。
卢温眯了眯眼,不再说话,而是开始认真地翻看那些纸张。
小院里变得更加安静。
“这是怎么回事?”
越往后看,吕师越是暗惊。
拜月教入门法诀并不难,与别的宗派相比直接而简单,若在入门前接触过与天道修行相关的知识,应该很容易渡过。
徐洛阳以及大部分外门弟子,没有对天道修行有过任何了解,自然会遇到很多难解的问题。
白玄就算是静安的世家公子,有这方面的知识,但纸张上的那些刀剑之意,语句显露出来的眼光与能力,实在是太过优秀。
难道他天生就是注定修刀剑之人?
难道他的天赋悟性居然如此之高?
没有任何修行宗派会拒绝一个奇才,哪怕他心性和想法再如何背道而驰。
心性和想法可随年月而变,只要你有让我们等待、磨砺、改变的价值,那也无妨。
想到这些,卢温看了白玄一眼,眼神温和了许多。
当他看到最后一页纸上的批注,忍不住皱了皱眉,想要训斥白玄两句,但因为欣赏,强行压了下来。
他把纸递给那名少女,看着众弟子沉声说道:“拜月教十二分堂堂规规定,外门弟子只予法诀,不予讲解,你们可知为何?目的就是我教想看看你们各自的天赋、悟性、心性如何,好因材施教。今日你们不知缘由向同门请教,故而不罚,但下不为例。”
众弟子受教,说道今后再也不敢,心里想看来白玄那些解答都是对的。
在这样的气氛里,白玄收起了笔墨纸砚,站起身,看着卢温微微一笑,脸上那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又跑了出来。
“这个法子有些蠢,应该改了。”
小院顿时鸦雀无声,弟子们目瞪口呆,心想白玄不仅学识过人,原来胆量更是过人。
他竟然敢当着卢师的面质疑拜月教的教规。
卢温闻言先是一怔,然后看向那张清美绝伦的脸颊,气极反笑,心想这少年也是幼稚的可笑,居然说拜月教教规不对,应该改掉……你以为你是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