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刚刚那位清美的玄衣少年选择偏僻的丁一间,是否是提前知道这位绝世天骄会选丁二间?
想到其中的巴结之意,想到那般仙气的清美少年也如此世俗,她不免有些失望。
但很快她就释然了,先天优品道根,这些年来号称英才无数的拜月教也就出了三位,谁不想巴结?
黑瘦男孩取了小院门牌后,也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开了大厅。
月光同样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但不在山水之间,亦不在你我之间,而在天地之间。
女执事看着黑瘦男孩离开的背影,目光无比崇敬。
第二个上来的是陈归雁。
他虽然疑惑为何黑瘦男孩要选择偏僻的丁二间,而不选择自己推荐的那间小屋,但是为了大好的修道前途,他愿意放弃居住环境的舒适。
于是,他上前对着女执事笑着说:“师姐,我选丁一间小院。”
女执事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丁一间已经有人选了,就是第一进来那位牵牛的师弟。”
顿时,满座皆惊。
陈归雁呆在了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那个绣花枕头是怎么看出黑瘦男孩会选丁二间的?
他疑惑,且不解,但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选择了居住环境最佳的甲四间。
但在拿到甲四间院牌的时候,陈归雁忽然心生一计。
自己何不去找白玄,以甲四间换取丁一间,其中利益权衡、再加上自己在圣湖峰上那位兄长,他相信白玄必然会答应,也不敢不答应。
想到这里,陈归雁收起了院牌,嘴角微微上扬,胸有成竹的离开了大厅。
看着陈归雁离开的背影,不少男弟子纷纷疑惑不解,心想陈师兄一心想巴结那位先天优品道根,如今却被白玄莫名其妙的捷足先登,不仅不恼,反而还笑得出来,这份心性,果然不凡。
女执事没有这些外门弟子们想的那么多。
她看着陈归雁被月光拉长的背影,只是简单的想到,这个背影没有白玄的那般可爱,亦没有黑瘦少年的那般高大可敬。
山道远处,屹立着两座相邻的小院,孤零零的,仿佛两个被排挤在世界之外的迟暮老人。
山风轻拂,白色的霜草飘落了下来。
白玄看着里面的洞壁,感慨渐生,转身未曾万物空,只是已经多少年。
他靠着窗盘膝而坐,翻开了手里那本薄薄的书册。
阿丑百无聊赖的在院落里一会儿追追蝴蝶,一会儿看看飞鸟。
拜月教的入门口诀,很简单,白玄也很熟悉,与当年相比,只有两处细微的修改。
这两处修改,是那人的杰作,相当有意思,但也看不了多久。
白玄翻出一个小火炉,开始极有耐心、极其认真的煮茶。
那本入门口诀便搁在了桌案上。
晨风入洞,轻轻拂动他的衣衫,拂的书页快速的翻动,一时向前,一时向后。
书页高速翻动,文字看不清楚,只有那个画出来的小人不停动着。
那个小人儿一时蹲着奇怪形状的马步,一时如松般站立,更多时候更是在打一套拳,拳速随小火炉间火焰跳动的速度变化而变化,奇妙无比,看着虎虎生风,无比勤奋辛苦。
壶中泉水清澈,水温渐升。
一片青叶落在水里。
便有了清晨一壶茶。
……
……
白玄喝第二壶茶的时候,书上的小人已经不知打了多少遍拳法。
淡金色的阳光被树荫遮蔽,小院里看着很是清楚。
有访客到,敲响了院门。
白玄放下茶杯,起身前去开门,书中小人得以休息。
他本以为会是陈归雁,却没想到却是天骄徐洛阳,于是微微有些讶异。
徐洛阳笑了笑,声音朴实而憨厚:“白玄师兄,冒昧打扰,请见谅。”
只是一瞬,白玄脸上又浮起了那如春日暖阳般的笑容,脸上的小酒窝在些许穿过树荫的淡金色阳光下清晰可见:“请进。”
随着这一声请进,他同时做了一个虚请的动作,风度翩翩,儒雅优美。
徐洛阳心想,如果公子不是那般懒的话,应该也如同白玄师兄一般。
想着,他阔步走了进来,看着屋里的陈设,感慨道:“公子曾住这里。”
白玄虽然很好奇徐洛阳口中的公子究竟与师弟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做出入蜀以剑入道的决定,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带着徐洛阳进了里屋,然后多加了一杯茶。
徐洛阳拿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有些惊喜,看着白玄说:“白玄师兄,你煮的茶真好喝。”
白玄微微一笑,说:“喜欢你可以经常来喝。”
徐洛阳受宠若惊。
半晌,他忽然问:“白玄师兄,你为何会选择这间小院?”
白玄转过头,看了看院中活蹦乱跳的阿丑,又透过树荫看了看那海蓝蓝的一片天空,笑着说:“其它小院太近红尘,不好。”
是的,太近红尘是非多,自然是扰了道心,耽误清修,自然不好。
是否当年公子也是因为这样才选择这间小院的?
想着,徐洛阳不禁抬起头看向了白玄。
那张脸跟公子的一样,很好看,可是却有不同的美感。
公子的美就像万里冰湖忽然绽放千万朵白莲。
而白玄师兄的美,则像最美山河画里的一缕清风,风拂万物清。
徐洛阳喝完了这一杯清茶,站起身,对着白玄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走了?”白玄放下茶杯,笑着问。
徐洛阳点了点头:“走了!”
说着,他转过身,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这间小院,然后就此离去。
白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朗声道:“明年大雪,你便会凝神境圆满。”
徐洛阳忽然停住了脚步,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只是一瞬,他便平静了下来。
“白玄师兄,你的茶我很喜欢,以后我会经常来的。”
白玄说:“好啊!”
跟着,徐洛阳便离开了小院,淡金色的阳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白玄看着这个背影,心想:若是师弟,怎么会收这种性格的徒弟呢?他能看上眼的只应当像冯南笙那般断情觉性之人才对啊!
想着,他端起茶杯微微一抿。
晨光之下,走在山道上的徐洛阳,再次看了一眼那间小院。
还好,白玄师兄是真的配得上这间小院,他与公子一样,都是位妙人。
不然,要是刚刚他觉得白玄师兄选择这间小院是有辱公子,他会杀了白玄师兄的。
想着,徐洛阳竟有些开心,蹦蹦跳跳的朝着自己的小院走了回去,宛如一只欢快的蝴蝶,又宛如一只既傻又拙的丑小鸭。
……
……
徐洛阳刚走,白玄又喝了一杯茶。
又有人到访,白玄没有加热已经快凉的茶水,因为来得不是客,而是陈归雁。
这个结果,他早已经推算过。
打开门,陈归雁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扫视了一下小院便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你这间小院很差,不如甲四间好,甲四间对修道颇有裨益,适合你这种无背景的外门弟子,而且徐洛阳这种天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邻居的。”
白玄点了点头,他很赞成陈归雁后半句话,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与徐洛阳做朋友的。
比如刚刚,那个少年在问他问题,与他谈话,喝他一杯清茶的时候,他要是哪里做不好,那个少年绝对会杀了他。
虽然他不死,但只是在特定的情况下。
“刚刚,徐师弟已经承认我这个邻居了。”白玄一脸灿烂的笑容说道,颇有些得意的味道,就像一个和同伴玩游戏大获全胜的稚童。
看着这样的白玄,陈归雁本该生气,却奈何怎么也愤怒不起来。
他完全不相信白玄的话。
开什么玩笑,徐师弟这种天骄怎么可能承认你这种毫无背景的渣渣,一定是你死皮赖脸要住在这里的。
想到这里,他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白师弟,甲四间,最适合你,望你好好选择。”
后面的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给人一种面目狰狞的感觉。
本来他胸有成竹白玄肯定会跟他交换住所,也不敢不和他交换住所,但如今看来,对方是个硬骨头,他不得不使出点非常手段来。
白玄挑了挑眉,有些不悦:“这里,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陈归雁生气了:“你不想在外门混了吧?”
白玄眉头挑得更高了:“阿丑,送客。”
陈归雁扭头一看,便看到了那头丑牛,更加的鄙夷和不屑,心想,难道老子还会怕区区一头牛?
阿丑极其不情愿的走了上来,但是当它看到陈归雁那不屑和鄙夷的眼神后,它便有些生气了。
此时的它,只想撞人。
陈归雁双手负于背后,准备捏一个初级法诀杀了这头牛。
外门弟子严禁同门斗法,但是我杀一头牛,也不算是斗法吧?正好给这硬骨头一点教训。
如此想着的时候,陈归雁心里一阵得意。
外门弟子是不能学习法诀的,哪怕初级的也不行,可是他毕竟有位圣湖峰上的兄长,自然也就有了不少捷径。
结果,就在那头丑牛悠闲的走上来,他准备释放法诀的时候。
那头丑牛忽然不见了。
紧跟着,他只觉得自己的腰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瞬间就跌了一个狗吃屎,而且还是很不幸的跌在了白玄的面前。
陈归雁气得脸红脖子粗,正要大骂几句,却发觉腰闪了。
腰间剧烈的疼痛让他倒吸了数口凉气,骂人的话也烂在了肚子里。
白玄拍了拍阿丑的头,似是夸奖。
“陈师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来来来,我扶你起来。”
陈归雁有些迷惑,不解白玄为何忽然变得如此热情。
也不解刚刚阿丑为何速度这般快,根本不是一头凡牛的样子啊。
就在这时候,白玄已经将他扶了起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悄悄搭在了他的腰上,悄悄一用力,陈归雁顿时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几片青叶震落,附近林鸟惊起。
一些听到这声音的同门纷纷吃了一惊,连忙放下书卷跑向了丁一间小院。
徐洛阳也停止了入门法诀的练习,走出了小院,看向了丁一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跟着,丁一间的门打开了,白玄扶着陈归雁走了出来。
陈归雁一边揉着自己的腰,一边满头大汗的样子。
怎么看怎么肾虚。
那些同门们见状,纷纷上前关切地问:“陈师兄,你怎么了?”
陈归雁倒吸着凉气随口应付道:“刚刚与白玄师弟喝茶论道的时候,不小心闪到了腰。”
他也只能如此撒谎了,不然还能怎么办,难道说自己刚刚挑衅白玄被一头丑牛给撞伤了吧?
堂堂拜月教十二分堂外门弟子,竟然被一头牛给撞了,那得多丢人。
虽然那头牛速度太快,不似凡牛,但终究也只是一头牛,又不是什么神兽。
那些关切慰问的同门们好生无语,心想:你们这是论的什么道,做了什么剧烈的运动,居然能闪到腰,而且还闪成这样?
但没人敢说出来,谁都不敢打陈归雁的脸。
当然,除了徐洛阳。
还有白玄,只是他们不知道白玄不仅敢打陈归雁的脸,还敢叫牛撞陈归雁。
想到陈归雁圣湖峰上的那位兄长,一些弟子争先恐后的抢着从白玄手里扶过了陈归雁,嘘寒问暖的起来。
陈归雁并没有理会这些弟子,而是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白玄,咬牙切齿地说:“今日与白师弟论道受益匪浅,我陈归雁定永世难忘!”
白玄笑着说:“希望陈师兄最好别忘。”
陈归雁冷哼一声,深深地看了白玄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你会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
白玄却是全然不理会,依然负手微笑。
就这样,陈归雁脸色阴郁,咬牙切齿的被同门们嘘寒问暖的扶着离开了。
他心想,来日一定要杀了那头丑牛,清蒸加红烧。
白玄心想,阿丑下手真轻,难道是怕被那两个孽徒发觉么?
阳光渐盛,白玄负手而立的身影被拉得无限长,最终止于青山绿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