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依旧一大早便去立政殿侍奉母亲,临走前,皇后道:“昨日江都进献了一些鲈鱼,你顺道带些回去,苾月与阿雁都爱吃鱼。”
“谢谢母亲。”
皇后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你非要带苾月去长春宫吗,她身子弱,此事要不再缓缓?”
“此事已定。”世民态度很是坚决。
回来的路上,世民与近侍怀安走在前面,两个小内侍抬着水桶走在后面。
怀安回头瞄了一眼桶中的鱼:“大王,这些鲈鱼活蹦乱跳,肯定味道鲜美,您打算怎么做,隋炀帝曾道:‘所谓金齑玉脍,东南佳味也。’这个季节做成鲜鱼脍倒是很不错。听说王妃从小酷爱吃鱼脍,是此中行家,她家中的厨子就因为这道菜在长安都享有盛名呢。”
世民不置可否,沉默地往前走去。他想,自己马上就要走了,府中现在人越来越多,却还从来没有一起聚过餐,今日倒正是个机会。
当天日暮,秦王府便于湖边水榭设家宴两席。世民姗姗来迟,他面无表情的环顾起四周这群莺莺燕燕,突然道:“王妃呢?”
何凡禀道:“王妃说她身体不适,就不过来了。”
世民一点儿也不意外,这果然在他意料之中,但心中仍旧不快,又找借口,明明昨日还在园子乱逛。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不管人前人后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他,他道:“你亲自去请,就问问她是不是连皇后的面子也不给。”
“是。”何凡立即退下,不一会儿,便同阿璃一同来到水榭。
阿璃对着高高在上、冷冷冰冰的秦王福身行礼,一副低眉顺耳的样子,声音也温温柔柔:“妾参见大王。”
她决定改变策略,不再与秦王对抗,本来她以为他不会想见她,不过,如果他想要她来,那她就来,如果他想给她难堪,那她就受着。听话一些、温顺一些总没有错,这样他才可以卸下防备,自己才有机可乘。
“坐吧。”秦王大感意外,轻轻扫了她一眼,只见她一袭薄荷色的细纱长裙,裙裾密密的绣着浅色碎花,低垂双目,一脸柔静,只是瘦得不成样。
他微微抬头,远处一轮新月正挂上柳梢,凉风微微吹起她额前的细发,而她静止在那里,如这湖中一支清新脱俗的新荷。如此良辰美景,这一刻他似乎忘了先前的烦闷与恼怒。
阿璃便坐在他身侧,秦王举杯道:“今天叫大家来呢,是因为过两日我就要去长春宫了,今天好好聚一聚。这儿也没外人,大家都不要拘束,开怀畅饮,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为你们解决。日后这府中大家还是要齐心协力互相照顾,我在外面才没有后顾之忧。尔等可明白?”
众人纷纷点头,月荣立刻体贴的道:“大王此去长春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那边请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爱惜身体,大王放心,我与姐妹们一定会和睦相处彼此照应,不叫大王操心。”
“是,是。大王一定要爱惜自己,刀枪不长眼的。”众人都随声应和起来。
不一会儿,今晚的重头菜“鲈鱼脍”来了,世民指着阿璃面前一小碟鱼脍道:“不尝尝吗,看看比你长孙家的如何?”
阿璃硬着头皮夹起一筷,只见此鱼脍晶莹洁白如雪,一根根细薄如丝如缕,她以前吃过的鲜鱼脍多是鲜红、暗红或浅白的,那是鲫鱼或鲤鱼做的,但这个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秦王和众人一脸期待的注视下,她只得蘸了蘸一旁碟中金黄的齑料,便放入口里,几乎是入口即化,肉质冰凉细腻。
在别人看来或许很是美味,但对她来说,即使是复杂的齑料也无法掩盖生鱼本身的生腥味,她只觉一阵反胃。
世民问:“怎么样?”
阿璃一脸享受状:“很不错。”
月荣又问:“那比起你长孙府做的,究竟谁更胜一筹?”
大家都饶有兴致的望着阿璃,阿璃微笑道:“各有千秋。”
燕氏发现今日秦王对王妃似乎不同以往,便道:“这松江鲈鱼确实不一般,托王妃与小公子的福我们今日才有这个口福。既是皇后殿下的心意,王妃,您一定要多吃些才是。”说着便把自己面前的一小碟又放在了阿璃跟前。
月荣心中暗恨,众人却忙着附和,纷纷道: “咱们京城地处内陆,多以鲫鱼、鲤鱼制脍,松江鲈鱼虽有名,但路途遥远,要在京城吃到这么鲜美的鲈鱼脍的确不易。听说皇后娘娘自己都舍不得吃呢,都给了秦王府,真是疼惜王妃和小公子啊。”
在众目睽睽之下,阿璃少不得又装模作样、一脸回味无穷的样子多吃几口鲈鱼脍,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快就会有反应,便借着水边风大,连连咳嗽了几声,然后推托身体不适,起身告辞了。
果然回到承香殿后不久,她全身便开始起红疹,徐姑姑便将煮好的桑叶水替她涂抹。
水榭那边声乐阵阵,欢歌笑声一阵高过一阵,隐隐传向承香殿,阿璃却不知什么时候发起高烧来了。
折腾了一晚,这次无论她涂沫和喝掉多少斤桑叶水都无济于事,高烧和红疹都未退尽。
徐姑姑一脸心疼与无奈:“都是一母所生,为何她的最爱,你却半点也受不了呢?”
阿璃摇摇头:“‘汝之蜜糖,吾之砒霜’。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一大早灵犀便将张医郎请了过来。张济一看她身上还未褪尽的红疹,便问:“你昨日吃什么了?”
阿璃答:“鲈鱼脍。”
“吃别的鱼也这样吗?”
阿璃点点头,“是。煮过的鱼不会,只有生鱼才这样。”
“看来你对生鱼过敏,而且你体质偏寒,又在病中,吃这些生冷腥鲜的食物只会令病情加重,你不知道吗?”
阿璃很无奈,知道又能怎样呢?
张济摇了摇头,替她开了些涂沫和吃的药剂,嘱咐她千万要注意。临走前徐姑姑嘱他此事不要向旁人提及,张济会意,毕竟是王妃隐私,何况女子都是爱美的。
他才走出秦王府的大门,便见前边秦王正在下马,便连忙迎上去。
世民低声问怀安:“此人是谁?”
怀安道:“好像是替王妃治病的医郎张济。”
张济上前向世民行礼。
“免礼。”世民随口问道:“王妃的身体如何了?”
既然这样问,张济便以为秦王已经知道了王妃的情况,毕竟人家是夫妻,而且徐姑姑所说的“旁人”自然不包括自己的夫君。
他道:“已无碍。愚开了方子,一会儿烧退了,疹子也会退下去的。”
世民皱了皱眉,张济见状,便又多解释了两句:“只是王妃体寒,又对生鱼过敏。鱼脍虽然好吃,但还是身体要紧啊,日后大王还是尽量劝王妃不要食用吧。”
“什么?”世民只觉一头雾水。
张济只好又重复一遍:“王妃生性体寒,又对生鱼过敏,何况又在病中,身体虚弱,所以才会起疹子并发高烧,切不可大意啊,日后还要少食为好。”
世民茫然的点点头,“多谢张医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