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承福苑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大夫如同郊外野民赶集入市一般,连王府的医生都来好几拨。
俱是一个嘴巴同一种说法:乃是蛇口涎毒。给的药,大同小异,入那些药,或清洗敷盖,或煎熬内服,皆不管用。庄玳体内的热毒,由内而外,触碰其肌肤,灼热得仿佛能烧水煎蛋。看着他的人,竟到下限的光景。
三老爷庄勤的朝堂事务也不去就班了,告了几日的假回来陪护。兄弟姐妹们听说,都赶过来瞧,各府的太太姨娘们,此刻不忌讳宝珠的白事了,也陆续来探视。一二日间,承福苑被诸人围个水泄不通;半日里,是府内老爷妇人,又半日里,是郡主娘家王府的表亲太太叔侄儿亲嫂们等,再半日,是庄玳的好友同窗,之后,是各院里有头脸的掌事婆子以及丫头们,逐来慰问。
原本要瞒着老太太,可事发当日,郡主断口不肯瞒着她,说此事得报与老太太知道才好。庄勤领着二老爷庄禄、大姑爷查士德及管家去给老太太说。
老太太听闻,吓得个半死,后头,大老爷庄熹,四老爷庄耀也赶着来了,对老母百般劝解,说京里名医都来了,也给了许多的灵药,想必无碍,大体是让老太太宽心。
老太太心里清楚,事情未到万不得已,这些子孙是不得来扰自己的,所以她越发的伤心担忧,她不顾阻拦,硬要去承福苑瞧个清楚明白。
到承福苑,见庄玳躺在床上,一脸的红紫乌黑,不是中毒是什么?老太太扑去床头,哭着喊着“心肝儿啊,老货物的肉啊!”,老泪纵横,很是凄凉。跟旁一众人等,无不落泪缀泣。
老太太呼了几声,哭了一阵儿,想起自己中府里有“祛毒露”,赶紧让竹儿等去找,又说去年琂姑娘用的“定命丸”还有没有,也得找来。竹儿和梅儿、兰儿几个赶紧去找,终于把“祛毒露”拿来,给擦到牙印口子上,因说旧年定命丸用完了,存放的又不知在哪儿,没寻得到。实际上,那药早用完了。
老太太想生气,可半点儿力都使不出来。
庄玳用过祛毒露,被咬的口子似乎没那么黑肿了。大夫说这药用在一般小病症上无虞,很能见效,用在这会儿怕力道不足,只能缓解半刻而已。
因此,老太太又哭得死去活来,让郡主和三老爷庄勤,凤仙姨娘,及庄玝等统统赶来跪骂,又将复生和金纸拖到外头恨恨打了几十大板子。就在众人闹着,忽不见庄璞,老太太问:“璞儿那小子去哪儿了?是不是他挑唆他弟弟乱走乱逛,以致招毒害?把他给我捉来!”
这般说,众人才发现,庄璞才刚还在呢,怎一转眼不见了呢?
庄璞屋里的湘莲此刻跪在地上,并没留神庄璞,如今被老太太发现寻找,她惊软了身子,支支吾吾没法言语。郡主伤心,生气,此刻不管人多人少,有脸没脸的,回身举起手,一巴掌掴在湘莲脸颊上,啐道:“毒货的贱东西,日里不劝你二爷,留着他唆使三爷,我常常说,会带坏他。你们一个个在身边当是看不见,听不到,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今儿你们三爷有个好歹,我与你们要命。”
湘莲眼泪汩汩直流,委屈得跟什么样,急趴在地上,磕头。
那时,不知哪个府里丫头说:“二爷才刚出去了,听说往中府方向去。”
中府?
老太太怒道:“莫非他也中毒了不成,心智也乱迷糊了,追他大哥哥学了去?巴巴跑去中府寻什么?寻我?我此刻不在这儿呢么?你们去!把他给我拉回来!”
竹儿一面给老太太捋胸脯,一面给湘莲眼色,让她赶紧去,而湘莲磕头不止,没见到竹儿的示意。竹儿着急了,对梅儿道:“你来服侍老太太,我去吧!”
梅儿去接手,服侍老太太。
竹儿往外头走,临湘莲跟前,拉了她一下,道:“你好歹跟我一起。”
湘莲战战兢兢,满面泪水,她站起来,与竹儿出去了。二人出了承福苑门口,快步向西府大门外走。出了门,竹儿才问湘莲。
竹儿道:“怎发生这样的事呢?前些日子好好的呢。”
湘莲光是流泪摇头,她也是不知道的。
竹儿道:“你们二爷在节骨眼上跑开,难怪老太太生气。太太打你,是在气头上,你就担待着些。”
湘莲点头。
竹儿便不说了,知道她心里委屈,叫她出来一同寻庄璞,因看到她跪在那里会更委屈,所以寻机支她走,就是这道理。
在路上,湘莲悲悲戚戚地道:“姐姐,你的好心我记着了。”
竹儿道:“我什么好心了?我的心在老太太身上呢。”
湘莲点点头,泪水越发的急猛。这会子,心里多有感谢,也没言表出来。
没一会儿,二人到中府门外,见有几个丫头婆子在门口说话,竹儿问他们:“见到二爷没有?”
丫头和婆子回说:“爷在镜花谢呢!”
竹儿拉住湘莲进门,赶去镜花谢,还不忘记朝外头那几个婆子丫头说:“你们得空,把老太太头痛的药熬一熬,等下看送过去还是留着老太太回来吃。别见人不在这儿,一个个犯懒不做事。”
完毕,直到镜花谢院门下。
院门外,围堵一帮子没事干的小丫头子,她们你推我让的投过门缝往里瞧,不知瞧什么。
竹儿一到跟前,拉开一人,斥责道:“做什么?要死了呢!”
丫头们惊闻,便转身侧让开,没人敢说话。
当下,听到镜花谢里传来庄璞的怒斥声:“你跟北府有仇有恨,那是你自个儿的事儿,你姑娘不在,那我便寻你。你推三阻四,便是你姑娘推三阻四的。到底是拿与不拿?”
子素道:“姑娘的东西,我不知道。我如何给你拿?”
庄璞道:“你不给拿,又说不知道在哪儿,那为何还阻拦我?为何不给我自个儿去找?”
子素道:“这话奇了?历来爷们姑娘分开住,有姑娘去搜爷的房间没有?爷倒招呼不打一个先,愣头发火进来就要搜屋子,看我们姑娘是外头来的好欺负么?”
二人吵起来了。
湘莲知道庄璞的性子,惹急了他,他也是要打人的,遂而,赶紧把门推开,抢在竹儿前面,扑迎而进。
果然,在院中,里间门外头的廊下,庄璞气呼呼站在那儿,子素横在门口不给他进去。
湘莲去扶住庄璞。
竹儿也进来了,对子素道:“这怎么了?西府如今闹得急,你们在这儿闹,难怪老太太生气了。”
子素“哼”的一声,道:“谁死了与我何干,我干的是镜花谢的活儿,没指派去哪个府里做苦役,也不受这些辱骂。好生好说便了,火烧毛似的,谁跟谁有仇?”
竹儿跺脚道:“糊涂了。”又去拉住庄璞,劝道:“二爷,你来做什么呢?三爷如今十分不好呢,老太太和太太生气得紧,要找你去。”
庄璞指着子素道:“这贼妮子成心跟我作对,是要看你们三爷死了才开心。我还说琂姑娘的性子好,也是十分善良的。如今看来,可见你们真外头来的,心狠手辣,心术不正。等我日后,一一着你来填埋。别以为今儿我晃口儿跟你叽叽歪歪,日后你就知道我的厉害。”
子素道:“爷的厉害我早见识了,爷府里人的厉害,也不需爷你在今儿,或明儿,或后儿来表现,我们各自心里清楚明白。老太太或不明白的,等明白了,也要跟你们生气。”
庄璞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子素要打。半时,湘莲和竹儿硬扯软拽,好不费力。
庄璞道:“贱人贼蹄子,有你好日子的。”
子素别开脸,不应他。
湘莲见拉不动庄璞,索性跪下了,抱住庄璞的大腿,道:“爷爷,我求求你消消气儿吧,先回咱们府上,老太太和太太找你呢!三爷真不好了呀!”
庄璞一脚将湘莲踹开,湘莲倒在墙根下,又扑过来。
庄璞道:“我的气消不得,你们三爷也好不了了,横竖日后,找她们琂姑娘拿命去!”
子素越听越不爱听,道:“二爷口口声声说我们姑娘,我们姑娘要你们三爷的命了?你们三爷到底怎么了,你一口不说,反而口口声声说我们姑娘如何如何,又怎么怎么你们三爷。我细心问,我家姑娘杀你们庄府人了?还是怎么的?”
庄璞咬牙切齿。
竹儿“哎呀”一声,道:“你少说两句。”
子素闭嘴了。
庄璞道:“今儿不给药,我是不会走的。再惹急了我,我一把火将你镜花谢烧个干净!”
子素也是蛮横,道:“烧吧!烧完,各自有各自的去处,都散了才好。”
庄璞对竹儿道:“你听听,你听听啊!这还了得。这样的丫头还要得?叫管家来,赶紧打发撵出去。要不得了,真是翻天要不得了。”
湘莲和竹儿也听出端倪来了。这会儿,湘莲在地上跪着,哭道:“爷爷,你要什么药儿呢?三爷是被毒蛇咬的呀,琂姑娘怎么会有解毒蛇的药呢?”
庄璞使劲儿扯开湘莲手中的大腿,道:“你不记得了?关先生临走那日,跟阿玉姑娘来,不是舍了一瓶子什么黑心毒么?那药不是解百毒的?他姑娘被什么毒蜈蚣咬了,不就是那药治好的?这会子推得干净,说没有!要睁眼看你们三爷死呢!你给我滚开,让我把这丫头打了,再烧她个干净。”
可见,庄璞怒不可遏,所出言语气色,近乎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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