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晚。夜深人静,万物同眠。
庄玳起身,他没叫醒复生,自己一个人偷偷出去,灯笼也不拿,悄悄摸摸,掂脚微气,翻墙落院,一径往石头斋去。因怕人见到,不敢在大路上行走,专挑夹道小路前行。当下,天色又黑,小路多是崎岖弯曲,他一脚高低不仔细,便摔下,浑身疼痛是该有的,只是不知擦伤了没有。
忍着疼痛赶到石头斋,在门口,学鹧鸪叫几声,以此来叫门。
以往,石头斋大门外是要上锁,如今,庒琂自主回来又不愿回镜花谢,郡主才让人松去了外头的锁,大门开着的。只是到晚间,庒琂从里头放钥,将自己关着。
透过大门口的门缝往里瞧,亭楼处的屋子哪里有灯亮?黑漆漆的一片。
想是屋里的人睡着了呢。
庄玳唉声叹气,想走又不忍,毕竟经过一日辛苦才把庒琂托付的事给办理完,这会子该给她言语一句,让她高兴。
鹧鸪声叫了一会子,仍旧没人出来搭理,想翻墙,墙又高,如何翻得进去?
他后悔没叫复生一起来,假如复生在,还多个帮手,或搭人梯子进去,或找绳子来也好。如今,进退两难,不甘心呐!
停留一会子,心中感叹:也罢了!
他转脚往承福苑那边回。因没见到庒琂,心里有些生气,故而不那么注重有无人见到他,到了承福苑近处,他才觉得不妥,思想几分过后,又轻手轻脚往树丛花堆躲去,慢慢前行。
毕竟自己是个读书人,半夜三更,黑灯瞎火行走,叫人碰见怎么说呢?
忽然,看到敲绑醒刻的更夫走来,他约么是见到庄玳的黑影了,喝道:“是何人鬼鬼祟祟,半夜三更不挺尸专门出来吓唬人?留有活气胆子的,出来给人瞧瞧。”
庄玳心里骂:“没嘴脸的东西,也不认你家三爷。”却不敢出来照面,仍旧躲在丛间。
幸好,当时有只猫恰巧跃了出来,喵喵两声走了,才把那更夫骗过去。
更夫一走,庄玳担心了,一个巡夜的都这般,但凡惊动到太太如何得了?
遂而他不敢继续往承福苑里走,改道儿回自己原来住的院屋去。到了自己院屋,那里也跟石头斋一样,外门里头下了条子,任你用力推也推不开。
庄玳跺脚道:“也不知爷今儿回来,早早关门做什么!”
这屋子留金纸在住呢!此刻金纸怕是熟睡了。
因离承福苑远,庄玳不怕,倒用几分力气推。响声是有的,这才把金纸惊醒。
金纸持灯出来,隔着门板问:“是谁?”
庄玳听倒金纸的声音,可高兴了,应道:“是我,金纸,开开门!”
金纸急忙起了条子,把门开启,道:“爷,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觉?巴巴跑回来做什么?好在你出声儿了,不然我还以为……”
庄玳闪身子就进门,一头向自己屋里走去。
到了屋里,金纸也跟回来了,陆续把屋里的灯点亮。
庄玳道:“别多亮着,就你手里那盏就够了。我坐一会子便回去了。有茶没有?倒一杯给我吃吃,润下喉咙。”
金纸去倒茶,伺奉他吃。
才吃没几口,庄玳忽然觉得腿脚疼痛。撩开袍子裤腿,映着灯光看,见擦伤好几处皮肉。
庄玳埋怨道:“这些路不让人走的,该修一修才好。可把我整成那样。”
金纸看他表情有些痛苦,就关心起来,道:“爷,你怎么了?”
端灯盏跪下,要给细瞧,庄玳已放下袍子裤腿了,道:“无妨,就是打黑路过来的,一时不记得路,摔了一下而已,怕是伤了些皮肉。”
金纸仍旧担心,因庄玳坚持不给看,她只好作罢,但还是问:“爷不是在承福苑读书么?怎就回来了?这会子也半夜了,你回来,复生怎没跟着呢?太太可知道了?”
庄玳道:“哪能知道。我犯了梦痴,自个儿乱走走出来的。你出来开门我才醒的。”
金纸“啊”的惊讶。
庄玳道:“假若太太问,你就这般回她,免得你跟着一起遭。”
金纸惊恐不安地道:“听爷这么说,倒不像梦痴走来。太太让爷读书,这样不好呢!爷,趁早,你还是回去吧!不然,太太又拿我作问。”
庄玳道:“这不是要回么?来讨一盏灯。你过会子去睡觉,灯给我吧!”
原来,庄玳盘算好了,拿着灯回去,光明正大的,不怕人见到说嘴,再者,才刚也跟金纸说了呢,是梦痴没得知觉乱走,谁知走到原来住的屋里来了呢?
于是,庄玳把茶吃完,要走。
金纸道:“爷,是不是复生不照管你呀?”
庄玳摆摆手:“没有的事。是我自个儿来的。”
金纸蹙眉哀目,看了外头,道:“那爷过会子怎么回去呀?”
庄玳道:“怎么来的就怎么回,你这话问得太没道理了。”
金纸道:“爷,你不怕呀?”
庄玳道:“怕什么?我不偷不抢,不入他人之室,还怕被当贼抓?”
金纸道:“不是那意思,只是……只是……人不才去了么?”
庄玳听着奇怪,就问:“什么人去了?去何处了?”
金纸愣住,道:“就是……太太跟前,宝珠姐姐呀!”
庄玳呵地一笑,道:“宝珠姐姐睡得好好的,她去哪儿了?再说,她去哪儿关我什么事儿,大晚上,我不招她,她也不用伺候我。”
金纸道:“爷,你梦痴还未醒?”故而伸手去捏庄玳的脸颊。
庄玳被捏疼了,嗔道:“越发没道理了,捏我做什么?”
金纸骇然,连连打手,道:“是我无礼,请爷恕罪!”
庄玳摇头,要走的意思。
金纸不放心,快速地去点一盏灯,跟出去。又为庄玳开院门。
在院门口,金纸道:“爷,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路上有照应,伺候着呢!”
庄玳道:“伺候我回去,过会子你也得回来,何苦麻烦,你自个儿睡去,甭管我了。”
金纸勾头,道:“是!爷这么说,我尽当听爷的。可爷,宝珠姐姐生前行走的熟路,你尽避开些才好。绕远些回去也无妨。”
庄玳原本要走,听了这话,觉得蹊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听着像诅咒宝珠姐姐呢?她跟你有什么仇怨?”
金纸道:“爷,我跟宝珠姐姐无仇无怨。我只关心爷你呀!宝珠姐姐才过身没几日,难道爷不忌讳这个?”
庄玳噗嗤的笑了,道:“还说没诅咒!今晚,人家宝珠姐姐还从太太屋里拿糕点来给我吃,你这不是胡说咒人么?这种话,是不许的!”
金纸“啊”的一声,吓得两手发抖,灯在手中,晃晃颤颤。
庄玳也没怪她,见她这般,就当她是梦痴一场,说梦话罢了。等庄玳出去,金纸急忙关门,跑回屋里,蒙头盖被,在床上跪着祝祷。
宝珠死了,这个是事实呀。金纸害怕。
而庄玳关在承福苑不知这事儿,宝珠死后,郡主让把后事做得悄声些,不许张扬。那会儿,庄玳关在承福苑郡主旁边,用功读书呢!哪能知晓?下人们受郡主的提醒,更不敢向他提半句,后来,新找来的宝珠长得跟原宝珠一个样,他当然认为那宝珠就是原宝珠了。
庄玳举着灯,朝承福苑自己住的屋回,半路上,遇见打更敲绑的,还有起夜的婆子丫头。他们或见庄玳或没见的,庄玳勾着头脸,一个不理,一个不应,他们见这样也没怎么。
落屋。
庄玳把灯放下,拿起一卷书往炕上躺起,却看不进去。心里暗想:可惜了,都去到石头斋门口了,好歹叫妹妹起来开门,不开门也无妨,隔着门跟她说几句也使得,怎就走了呢!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时候,昏昏沉沉在梦中与庒琂相见,二人说许多笑话,也议论许多的学问,还一同在镜花谢逗鹦哥儿呢!忽然,听闻有人在叫自己。
恍恍惚惚听到母亲郡主的声音,又有五妹妹庄玝的,还有凤仙姨娘的,依稀听到二哥哥庄璞也在了。
他以为在梦中,但是虚眯着眼,朦朦胧胧之间,眼前确实站有许多人呢!
只是,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就当是在梦中。
然而,这并非在梦中。
原来,晨早不见庄玳醒来读书,复生去卧内叫,进里屋来,见他躺在炕上,被子不盖,衣裳未脱,满脸通红,叫也叫不醒。
复生探了探他的头,竟烫得要命,再三摇摆,不见醒,又拿凉的茶水给他敷额头,原想等他醒来,再去给太太报告,谁知,敷上凉茶水,也没见好一点半点,那脸儿反而越烧越红。
紧急之下,复生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速速跑到郡主屋门前叫唤,正好玉屏和绛珠伺候完郡主梳妆出来倒水,几人碰面,一来二去细说,郡主才知道。
郡主领着他们赶紧来看庄玳,看烧成这样,急忙叫人去请大夫,大夫进来,瞧过了,对郡主说这烧得奇怪,体内无风也不惊寒,怎平白无故发烫?
大夫问是不是给庄玳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郡主说没有。
因看到庄玳手背上有些擦伤,众人才警觉,细细致致地把他四肢撩起来看。撩到两腿,除了看到头晚摔下的淤肿和伤口破皮外,还看到有两点疔口子,看着像被什么东西咬了。
大夫说:“看着,像是被毒蛇咬下的牙印子。”
郡主一听,两眼发黑,顿时昏过去了,把丫头们个个吓得不行,后头,庄玝、凤仙姨娘来了,再后,庄璞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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