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部落军营中燃起篝火,上万蛮牙士兵的喧嚣声连虫巢动静都压了下去。
迦巴鲁难得下发了一次火酒,肉食管够。老兵们席地而坐,欢声雷动,大呼“将军最高”。这是流沙前线的特殊叫法,死者叫躺尸,活人叫矮脚狗,只有真正的牛逼人物才能跟“最高”扯得上关系。
赵白城吃了两口烤肉,咬起来韧性十足,很难下咽。得知居然是虫肉后,他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此地毕竟离部落太远,前线士兵数量又多,完全指望补给显然是不行的。
“领主大人还吃得惯吗?”迦巴鲁微笑问道。
“能吃饱就行,你们天天都吃这个?”赵白城扫了眼周遭的老兵,倒是没看到饿成面黄肌瘦的。
“虫子吃我们,我们也吃虫子,不是很公平吗?”迦巴鲁递来一大杯火酒。
赵白城连连摆手,面露为难之色,“这我可喝不了,沾一点就醉啦!”
迦巴鲁微微一怔,随即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没想到领主这么斯文,像你这样的蛮牙可不多见啊!”
赵白城似乎没听出他言语中隐含的讥嘲,咧嘴笑了笑。迦巴鲁还要再说,却发现旁边的尸良看了自己一眼。
相当平静的目光,但迦巴鲁的全身却炸起寒栗,远在百米开外的篝火突然无风摇曳,空气中已隐隐透出了血腥味。
“喝酒喝酒……”迦巴鲁顾不得再嘲讽赵白城,向着手下众将举杯,暗自戒惧。
这个蒙达领主虽然没什么本事,几个跟班却都不容小觑,尤其是娘娘腔跟獠魔。即使流沙一带水晶辐射干扰严重,感知他人实力变得困难无比,迦巴鲁还是能通过从无数次生死中磨砺而出的战斗本能,触摸到那丝隐藏在表象之下的森冷威胁。
随随便便就杀了数十只工虫,而且用的还是血术,尸良的身份已呼之欲出。迦巴鲁从信使那里听说过今年竞技日的轰动新闻,但却并不认为赵白城会是真正的强者——别人不清楚大祭司的手段,不代表他也能被蒙在鼓里,老家伙养了那么多年宠物,控制刺脊暴龙在关键时候放水根本不是难事。
造出一个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的傀儡,然后推上高位,再牢牢握在掌心里。迦巴鲁觉得如果自己是大祭司,也会选择同样的方法,毕竟部落实在太需要一个新战神,民众就算觉得有疑点也会心甘情愿地忽视。
“将军,不是听说这边打仗打得热火朝天吗?怎么没见打啊?”赵白城好奇地问。
迦巴鲁正在乜着尸良,闻言不由暗骂这饭桶连最起码的常识都不懂,当真是来镀金外加散心了,“虫后的产卵期过些天才到,那时候工虫顾不上警戒,我们跟秘教血族都会下去,每年就打这么一次大仗。”
“跟虫子打还是跟他们打?”
“得跟他们联手弄水晶,一起杀异种虫。回到地面上以后,三方再打也不晚。”
“既然每年打一次,那每年这时候派兵过来不就完了,为什么非得在这里守着?”赵白城这个问题一出口,立时引发了众将领的哄堂大笑。
迦巴鲁很想反问对方,脑子是不是全都装着屎,但还是按捺着性子,淡淡道:“这边占下的地盘一撤兵,以后再想进流沙,就难了。”
“哦,原来是这样!”赵白城恍然大悟。
巴图正抱着一整条特意要来的生虫腿在啃,专心致志连头都不抬。卡姆雷和赤蛇头目古羯却一直在听赵白城的对话,此刻悄然交换眼神,都有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得迟钝了。尸良则心知肚明,这家伙是要装傻装到底了,估计是想借此打消对方的戒心。
杀一儆百再简单不过,有必要像现在这样费劲吗?尸良冷笑,同时右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
赵白城只猜对了一半,尸良并非要求库曼博士在超越极限的程度上替自己提升实力,而是胁迫。太过猛恶的本原质变让他越来越无法控制杀意,总觉得体内流淌的不是血,而是炽热的熔岩。
照赵白城的脾气和掌控欲,尸良觉得到了此地便立即大洗牌,才是他的行事风格。现在这一出完全出乎意料,根本搞不懂他究竟在盘算什么。
“打仗不像打架,得讲究兵法,知道什么是兵法吗?”迦巴鲁多喝了几杯,兴致变得高昂。
赵白城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也不怪你!部落几十万人,还有谁能像我这么苦巴巴地整天想这个想那个?”迦巴鲁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冲部下打了个手势,“拖上来!”
在十多根套杆的束缚下,一只活蹦乱跳的工虫被部落士兵硬生生地拖到众人面前。它看上去就像蜘蛛和蝎子的混合体,翅翼掩藏在坚硬的甲壳之下,共有三对反关节腿足和一双前肢刀锋,尾部蜇刺尖锐如矛,整个身躯泛着幽蓝色泽。
就个头而言,它无疑是赵白城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大虫类,高达两米,从头到尾的长度将近五米。尸良之前杀的那些由于出手太快,距离又极远,赵白城根本来不及看出些什么。此刻近距离下,他已能勉强通过调整过来的火种感知,在混乱的空间能量干扰中展开对这只工虫的全面侦测。
如果库曼博士在场,想必会对这种生物大感兴趣。可以说它们生来就是犀利无比的杀戮机器,在力量敏捷和防御力方面,特殊的躯体构造都能最大程度地发挥优势。它们在地穴中足以扮演横冲直撞的装甲车,甲壳的包裹堪比铜墙铁壁,奔行速度高达八十公里每小时。饱含麻痹毒素的尾刺只需刮破油皮,便能让最强壮的蛮牙战士失去抵抗能力,那对刀锋节肢更是可以直接捅穿板甲。
在无可计数的前提下,赵白城知道自己得尽快找出这些虫子的弱点。有可能的话,他连一个蛮牙士兵都不想折损。
见傀儡领主怔怔出神,迦巴鲁咧开大嘴,笑道:“领主大人有这么厉害的护卫在身边,还有什么好怕的。工虫算是最小的,脑虫跟火虫才大。来来来,你到它跟前把手贴上去,看看它是不是在发抖?这些家伙都很聪明,只有真正了解它们是什么货色,才能活得长久。你相信虫子也会排兵布阵吗?我说的兵法就是从它们身上学来的生存之道。不是下到虫巢拿完水晶,就可以安安稳稳倒头睡大觉的,还有秘教跟血族要对付,用多少命去换多少利益都得考虑。什么时候对方撑不住了、觉得耗不起了,这才算安安稳稳握紧了手里的本钱。”
“真不容易啊!”赵白城坐着没动。一帮将领见他连虫子的边都不敢沾,眼神中或多或少都透出了轻蔑。
“百年前流沙前线的部落战士差不多就是一万,直到今天还是这个数字,我们每年都得死一到两千人,有的连尸体都找不到。新兵正好补充折损,这里是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可偏偏还是得往下填!”迦巴鲁狞笑一声,掷杯站起,“蒙达领主,我有点累了,先回去睡觉。这些天你可以四处逛逛,我会让人陪着你的,别出营地就行。”
“将军慢走,全靠你照顾了!”赵白城在后面叫。
之后的几天,赵白城身边多了两个老兵,跟他形影不离。尸良等人也被重点照顾,无论去哪,都有尾巴跟着。
迦巴鲁只说要对领主大人的安全负责,没有过多解释。赵白城不但全无火气,反而显得感恩戴德,跟那两个老兵猛夸督军英雄了得,还现炒现卖大呼“将军最高”。弄到后来,两人一看到他就不由自主浑身爬满鸡皮疙瘩,长时间的相处过程等于是天大折磨。
两名老兵并不知道,每到银日隐没的地幔之夜,赵白城总会如鬼魅般潜行出账,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扬长而过。
这天夜里,同样溜出部落营地的尸良追上了赵白城,满脸诧异地问:“你到底在忙什么?”
“日,你怎么出来了?被发现就不好玩了。”赵白城挠了挠脑袋,自知要让姑奶奶听话,恐怕得耗尽口水,只得招手示意他紧跟自己,“老子还能忙什么,当然是露两手兵法了。”
“你也会?”尸良怔住。
“华夏有五千年历史哎,五千年!”赵白城举起五根手指晃了晃,得意洋洋,“我好歹在地表住了那么久,没学到点东西可能吗?全人类就只有一本孙子兵法,我拿它来打仗杀虫,难道还不是最高?”
“什么是孙子兵法?”尸良被他终于侧漏的霸气震住。
“简单来说……”赵白城皱着眉头想了想,龇牙一笑,“就是装孙子的兵法。”
尸良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半小时后,秘教营地和血族营地同时遇袭。秘教方面一支巡逻小队几乎全军覆没,身负重伤的幸存者逃回军营后,说是一个血族女子突然出现暴起发难,实力极为强横。
而血族一方则是被人放起了火,当真是火烧连营,补给物资损失惨重。混乱中有高阶念修察觉到异样,发动精神绞索将那名光头男子从潜行状态中硬生生扯出,后者哈哈大笑拔腿就跑,身为刀锋行者却全无阴狠气质,反而像个偷盗得手的无赖。
“来打我啊,来打我啊!”赵白城边逃边叫嚣,很快消失在了暗影中。
“秘教杂碎还是这么贱吗?!”血族最高指挥官几乎咬碎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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