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和宝玉说了一会,宝玉越听两眼越放光芒,黛玉坐在旁边听他们讲话,越听越把脸别过去,一声声冷哼不住。
宝钗无奈,打发走了宝玉,回转来道:“方才你说得那样快,我使眼色都使不及,可不能怪我。”
黛玉越发不悦道:“你道我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见不得别人比我好么?我不是气你叫我丢了脸面,我是气你有了这样的主意,却从来不和我说!”
宝钗忙叫屈道:“我就是再大胆,也不敢想他竟喜欢上了柳湘莲,又从哪里去想这样的主意?我这主意都是临时想出来的,并不是存心瞒你。”
黛玉道:“好哇,你临时一想,就想出这样骗人的法子,可见是做惯了的,快说你从前骗了我几次?不说今晚休想住在潇湘馆。”
宝钗道:“我的主意,都是对着别人才能出的,一见着你,我眼也花了、耳也迷了、连心都不是自己的了,还怎么去想骗你的法子?”
黛玉把头一扬,道:“胡说八道!你这会儿说话分明有理有据、条理清楚,一点也不像是被我迷住的摸样!”
宝钗一把把她抱住,笑道:“这样如何?你瞧你把我迷得大白天的就没羞没臊起来了,这样算不算?”
黛玉大羞,从她怀里一钻,宝钗扯着她道:“你又跑什么?”
黛玉笑道:“你方才也说了,我年纪小的人,就是极喜怒无常,易致冲动之祸,所以我现在正在怒呢,你看不出么?”说罢一甩手,跑进内室去了。
宝钗只能摇着头跟她进去,这一会功夫,紫鹃几个都已经陆续进来,倒不好太过放肆,看黛玉在妆台前把她自己的头发又拆散了,慢慢拿梳子梳头,自己也挪过去,挨着她道:“你别只顾着梳你自己的,也替我梳一梳,方才髻子都叫你弄乱了,这会儿都堆不住了。”
黛玉看她一眼,宝钗拿身子在她身上一蹭,蹭得黛玉又笑起来,站起身,对着宝钗一比,道:“我快和你一般高了。”
宝钗点头道:“何止和我一般高?眼见你就要越过我了,越过了我,年纪可不小了,不能再这么一会喜一会怒了。”
黛玉在她脸上一点,道:“我偏不听你的。”两手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拿木梳替她细细梳头。从前多是宝钗替黛玉梳,黛玉帮宝钗倒是头一回,因此特地留神,下手极轻极缓,只恐自己一个不当心,毁了这一头乌油油的好发,宝钗见她小心,失笑道:“你就梳快点,变不成秃子的。”被黛玉瞪了一眼,笑嘻嘻地坐着不说话了。
黛玉替宝钗梳完头,拿自己的发簪替她簪了个小髻——那发簪本是一对别在头上的,宝钗却不等她插另一支,自己已经先站起来,替她将另外一支簪上。
两人戴着一模一样的发饰,梳着一模一样的发髻,并头照镜子。宝钗只觉黛玉清妍娇弱、如出水芙蓉般亭亭脱俗,黛玉只觉宝钗娇媚温柔、天生一段风流体态,两人都嫌镜子太暗、太糙,照不出对方绝世姿色,然而又舍不得镜中彼此相依的模样,一时间两人望一望镜子,想起对方的好处,再望一望镜子,想到那耳鬓厮磨之乐,两张嘴角都泛出微笑,就对着镜子消磨了小半时辰,倘若镜子有灵,也一定羡煞了这你侬我侬。
宝玉得宝钗之计,果然派人打听了柳湘莲出京的时候并随身的家人、行李等事,报与宝钗知道,自己依旧专心读书——儿女情长之事固然令人牵肠挂肚,然而家事兴亡攸关,也令他不得不收敛心神,努力考学。
贾政见儿子便是考中了也未懈怠,老怀大畅,一连数日与清客交游,虽决口不提宝玉考中之事,却也绝不禁止请客们的吹捧。
他这里快意,贾赦却大不痛快。前次为了贾琏之事,贾赦颇费了些钱财,又被王仁这小辈压了一头,当时虽经几人劝慰,还未发作,到底是寻了些事来为难贾琏,一会迫着他去替自己找那稀奇的字画,一会逼着他去寻访那些扇子石头茶杯盖碗之流,总之不肯见了贾琏在家里悠闲。
凤姐费了一肚子机关,从秋天熬到春天,为的就是好生整治贾琏一番,自以为如愿,免不了摆出当家主母的款来,对着马英娘假惺惺说了一番国法家法、无可奈何之话,转头就唤了牙婆进来,商定十两白银,贱价卖了这心头刺、眼中钉,满心欢喜,拉着平儿道:“我说如何?他贾二舍也好,马贱人也好,谁都逃不出我的手心!”
平儿见她春风得意,也跟着笑了一笑,因贾琏被贾赦打发出去办事,晚上不回来,两人就盘在床上,把那装私房的小箱子拿出来清点,林林总总,也攒了好有五六千两,凤姐又问:“外头还有多少?”
平儿把手张开,比了个“五”字,凤姐顿时笑弯了眼睛,从箱子里挑出一块大的银子,随手甩给平儿,平儿摇摇头,把东西又放回去,凤姐就不悦道:“赏你银子,你还不要?”
平儿笑道:“有奶奶在,要银子有什么用呢?”
凤姐道:“万一你离了我呢?”
平儿便凑在她眼前装作可怜样儿道:“我反正是不会离了奶奶的,离了奶奶,除非是奶奶不要我——我这样的下人,奶奶好意思打发出去么?”
凤姐虽明知道她说的是贾琏收用之事,不知怎地,竟生出几分戏弄之情,伸手捏着她下巴道:“那要看你伺候得我怎样了。”
平儿见她高兴,也凑趣去替她揉捏摆弄,凤姐正是常年久坐,有腰腿肩颈之疾,最喜平儿的推拿手艺,此次平儿又是使出浑身解数,果然揉搓得她心满意足,边打呵欠边道:“好好好,好乖奴才,似你这样的,给再多钱,我也不卖。”
平儿听她开口闭口就是钱,抿着嘴一笑,收起箱子,慢慢贴着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