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地震的概念,埃尔塔人的房屋总是建造得十分随意。其中当然也包括——强度问题。
踏上吱吱呀呀的楼梯,皮彭斯皱了皱眉头——这栋外面看起来雕梁画栋的商会小楼,楼梯不少地方都中了虫蛀,让人走在上面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这应该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半年前的皮彭斯还幻想有这样一栋直通烟道,上下都有壁炉的房子住,但可惜现在住上单人公寓的他已经对这样的房间根本看不上眼了。
“这就是您的房间。”提着灯的伙计稍稍一伸手,指向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房——商会总是要接待一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几间客房还是需要的。
伙计转身带着留恋的眼神下了楼,对于他来说有一张漂亮的木床还有浆洗得干净的被单就已经足够了,这还是在二楼的房间。
楼层高就意味着不会潮湿,较不会被老鼠和大型昆虫骚扰。至于身上的小虫,都互利共存这么多年了,还在乎些什么呢?
他丝毫没看见皮彭斯眼里藏不住的厌恶。
看起来干净的房间里,隐隐藏着看不见的小虫,墙角里有蜘蛛网和虫蛀洞。最惨的是从进门开始,整栋房屋就弥漫着一股臭又说不上臭,酸又说不上酸的奇怪气味。
胃里的酸水正在翻腾,都要涌上来了!皮彭斯顷刻间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伙计杂乱的头发,充满污垢的墙角,还有街角堆满垃圾的死胡同。这个城市外面看起来那么美,一到细节却个个都令人作呕。
皮彭斯的眉头都快皱到头顶了。这间房间
他赶忙翻开包裹,像翻速效救心丸一样翻那一罐救命灵丹。那倒不是什么好玩意,而是门东市的中国人常吃的,土著买不到的一种带甜味的糖果。
这种糖果他在军中时还看过,不少前PLA在战前一定要嚼上几颗,还要拼命地鼓着腮帮子咀嚼——但是他们到最后总是会把这些耐嚼的糖果吐出来,用纸包好塞进口袋。
口香糖不让土著拥有还是很有道理的。一旦他们不能贯彻口香糖吃之前和吃之后都必须揣在口袋的真理,那么门东市的清洁工将会陷入和传送门对面的同行一样的困境。时至今日传送门的这边无论是公交车座椅下还是课桌抽屉里,还是最见怪不怪的各种地面,都能看到或“新鲜”白亮,或已经沾满了尘埃变成一块顽固黑石的口香糖的“魅影”。
不过参谋们预见到了皮彭斯的这种情况——确切地说,所有外派的人都会收到这种顶棒的食品。可不是所有根据地都有香薰来掩盖从茅坑,厕所,餐厅飘出来的怪味儿。
没有装满的塑料罐子在包裹的底部摇晃着发出悦耳动听的响声——皮彭斯眼睛一亮,好像熟练的渔夫看到水里有财宝一般猛地一伸手把罐子提了出来。
撕开旁边的塑料封条,倒出一颗来闭上牙关。清新的橙子味道立刻代替了苦涩的现实,把他沉入密涅瓦河的干劲狠狠地捏着耳朵拉了出来。
“啊,好受多了。”他也学着曾经的长官一样,在口腔里拼命地跟着口香糖作斗争。他咬得越用力,若隐若现的糖分就出现得更多。
包裹里还有很多高端的玩意儿。皮彭斯鼓动着腮帮子紧紧锁上门,先把腰包里的GOPRO翻了个个,换上了新的电池。
侦察行动从他到来的时候就开始了。哪些人什么装束,往哪个方向走,他都必须牢记在心。只可惜背着枪的家伙他还没见着,那才是他的主要目标。
那些个战兵,都是银样镴枪头。这么想的皮彭斯从枪袋里掏出了擦得油新光亮的微声枪,还有贴身的短刀——他很自信,有这两样东西在寻常的士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令人热血沸腾的冲动与妄想并没有持续多久。皮彭斯轻轻地叹了口气。秘密战线的战士是不可以出手的——更不能被逼迫到非出手不可的地步。
“未知的永远比已知的多。”教他如何渗透和反渗透的警官背着手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圆。“不要以为**消灭了你的当前敌人,你就觉得从此可以返回后方,高枕无忧。有些清算虽然是邪恶的,但总是会到来,最好的安全手段就是不要暴露你自己。要让自己在未知中保持安全,让自己也成为未知就可以了。”
给他的枪和刀,在这时更像是让他在关键时刻自行了断的工具。皮彭斯把玩着手上卸去弹匣,保持着另一种姿态的微声枪,不禁想到了时刻在他旁边踱着碎步,准备伺其不备的死亡。
“死又如何?!”他很想趁着年少方刚,血气涌动的豪情壮志大吼一声。死后有人敬仰,自己接到门东市的家人能有一个不愁吃穿,而且能够被人敬仰的余生。对于一个战士来说除了名誉之外,能有一个稳定的,荣耀的处理身后之事的方案,这比什么都重要。
因为相对不再有顾虑,所以士兵们能够在高昂的士气下保持队形和防线,步入险境或是坚守到最后一人。有顾虑的士兵总是会在各种战地情况下带动战线崩溃,或是苟且偷生失去理智,直接投敌……
光着脚的不怕穿鞋的,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当然光着脚的士兵少有惊人的士气,饿昏了,从胃里迸发出最后一丝鬼神之力的农民军和有着坚定信仰的清教徒军队算是其中的两个经典例子。
而穿着鞋的军队固然害怕失去脚上的鞋。但这只需要让他们重复明白只有自己坚定执行命令,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失去,就可以了。拥有充足训练和营养的队伍在同等纪律和士气条件下怼上瘦弱不堪,训练不足的敌人,永远是占有充足优势的。
死亡本身并不让皮彭斯担心,他担心的是他的死无法被“定性”——换句话说,他如果死在加西亚,而且是死在黑手或是叛徒的手中,他的死很有可能会变成“失踪”。
无论是军中,警界还是现在的情报战线,异界人都竭尽全力地不断强调“忠诚”的重要性和意义。进入反谍层面的皮彭斯这才知道,几乎每个拥有证件的,甚至没有证件的家伙都在门东市的某个地方有着详细的带免冠照片档案。上面标注着他的基本信息,甚至可信任状况。被授予基层反渗透任务的他自然可以接触到贴满绿色,黄绿色乃至黄色胶贴的无数个人档案,但他并不能接触到自己和同学,同事的那些档案——而他可以确信,这些档案是存在的。
这些人去过什么地方,口述的经历和其他人的描述有何不同,平时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这些小事在档案当中都有完全体现。
对于那些红色纸条的家伙,他可以随意地到各种工厂,单位,甚至是街角去和这些人“约喝汽水”,提醒他们该做什么,或是从此再也不用提醒他们不该做什么——
对于多尼瓦不忠诚,也是对异界人不忠诚的人,只要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应该彻底地根除。这就是他的老师,来自中国的老手们教授给他的经验。
忠诚。皮彭斯点了点头,他对于埃尔塔旧政权和双月教会的仇恨比密涅瓦河还要长,对于这一个饶了他命还给了他新生以及全新地位的政权来说他无疑是举着双手双脚兹磁的。
但是再怎么献殷勤,表决心是没有用的。皮彭斯熟练地把弹匣当中的每一颗子弹都退出来擦干净,再挨个地装进弹匣。异界人最重视的事情是实干,而不是嘴上开陕汽大卡车。
要是他在敌后“死了”,如果见得到尸体的话,那他毫无疑问可以把名字刻在湖畔的纪念碑上。如果见不到尸体,那他毫无疑问会成为“假死”的怀疑对象——有好些个人在战俘营里的登记也是“被埋”,或是“被撞死”,但他们已经改换门庭为西埃尔塔服务。异界人熟知这一手,求稳的他们一定会把“失踪”和“死不见尸”的情况一概列在待办的清单里。
当然,到时候填的就是他的名字,后面还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就算是他死了之后被挂到多尼瓦的弟弟旁边,他身上的枪械,器材和工具也无疑会被双月教会获得。就算他们不懂如何使用满是异界文字符号的电台,不知道如何操作不可思议的,有着能够触摸的显示屏的机器,埃尔塔前首都加西亚的情报站就算不覆灭也要撤退。这对于埃尔塔的全境解放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首长们和我教给你的那些都要牢记……”皮彭斯默默地把擦洗干净的微声枪用起子重新组装完毕,耳旁仿佛又浮现了战友的那些话。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无论是他的任务和他的身份,他所代表的分量都决定了他注定必须全身而退——情报已经是其次,他可不能够意气用事。
从外面用中国产的大锁锁上门闩,皮彭斯放心地带着GOPRO绕出大门。夜幕还没到来,有些拥挤的街道正是他开展侦察行动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