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云甄夫人精神大好,窦妈妈又一向很得用,将她照料得妥妥帖帖,远胜过若生。
若生便也就不再继续时时往姑姑跟前凑,开始着手搬出千重园。
绿蕉几个一经知道便都欢喜起来,这千重园千好万好,终究是不及木犀苑那一小方地方呆得自在。
但她们几个一走,偌大的千重园立马就变得空空荡荡起来。原先这里头是极热闹的,人来人往,全是活气儿,现如今冷冷清清,站在廊下说句话都能带出回音来。
那些个面首尽数被驱后,的确是热闹不起来了。
往日的靡靡丝竹声,只怕今后也不大再能听着。
可若生回到木犀苑后躺在自己的雕花大床上,想起千重园的时候却暗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到底是平静了。
乌烟瘴气一把消,余下的都是好事儿。
云甄夫人好转后,也再没提过那些人和事。
她不说,底下的人自然更不敢提及。
倒是这日若生出门之前去见三叔时,三叔提了一句。
连三爷是悉数知情的,也知道这些日子千重园里的大小事务都是若生在拿主意,眼下云甄夫人好了些,又一贯知道自家长姐的脾气,便不由担心起了若生,怕她会挨训。
若生笑着摇摇头,说:“纵然姑姑训我,我也不怕,自然姑姑也不曾训我。”
虽是自作主张,但她并未做错。
连三爷闻言放了心,又同她说了几句闲话,便放她走了。
若生便去寻了雀奴。
雀奴在连家住了几日,眼瞧着像是变了一个人般。气色也好看了,看见若生也知道主动招呼说话。人心都是肉长的,过了这么些日子,她也知道若生是真对自己好,虽然仍是对若生那套菩萨梦里叮嘱过的鬼话狐疑万分,但她的确开始信赖若生了。
“我领你出门转转。”若生一面让人找衣裳给雀奴更换,一面笑着和雀奴说道。
雀奴好奇。问:“逛大街?”
若生弯了弯杏眼。卖关子不说,只告诉她到了地方你便知道了。
雀奴只好不问,坐在马车上用眼角余光偷偷看若生。一边暗暗地想,不管怎样,她总不会卖了自己……
须臾,马车停了下来。她靠在边上悄悄往外瞄了一眼,高门大户院墙齐整。门口上书“慕府”二字。
她深吸了口气,看向若生,小声问:“这是到地方了?”
若生颔首,漫不经心地答:“是啊。就这了。”
雀奴没了声响,可思来想去,还是又说了句:“到了地方我也还是不知道呀。”
说话间。马车又往前走了去。
若生哈哈大笑,还是不告诉她。只是说见了人就知道了。
雀奴忍不住嘀咕了句:“您就唬我吧。”
她心想着,回头见了人,保管还是她不知道的。
可没想到,这一看着人,她还真就知道了。
眼前的人可不就是早前替她看过病的年轻女大夫吗?
她扭头去看若生,又看慕靖瑶,这俩人面上笑盈盈的,原是说好了的。雀奴有些局促,但心里却很高兴,她事后一直想寻个机会同慕靖瑶亲自道个谢,但一则不知道是谁,二来也不知如何同若生开口,没曾想今儿个就见着了。
她赶忙道谢。
若生笑微微看着,待她说完,也诚恳地向慕靖瑶说了一声谢。
慕靖瑶高兴得像是元宝偷吃了点心,眉开眼笑道:“不客气不客气!”言罢将手一摆,说:“来来,往这走,我领你们逛药房去!”
若生同她熟悉得很,来一回陪她逛一回药房,闻言忍不住揶揄了句:“曼曼姐,怎地哪回来你都领人逛药房,就不能逛回园子?”
慕靖瑶听了这话,理直气壮地答道:“连家的园子你自小逛到大,旁的还有什么园子能入你的眼?药房你家可没有,还不兴我显摆显摆?”
“成成,逛一百回!”若生笑着挽住了她的胳膊,另一手便自如地去挽了雀奴,一边一个拖着往前走。
到了药房,里头日影筛帘,三个年轻姑娘凑到一块儿,头碰着头,低垂着在看簸箕里晾晒中的药材。
慕靖瑶是药痴,自幼在药材堆里玩耍长大,样样识得,样样说得出来历功效,乃至民间故事传说。
她拣了几样娓娓道来,听得若生和雀奴皆目瞪口呆,对她佩服得厉害。
尤是雀奴,自此以后见了慕靖瑶便像是见了隐士高人……
慕靖瑶送了枚刻“秋意浓”的闲章送于她,她便日日把玩,爱不释手。
这日雀奴在慕家听慕靖瑶说药听得津津有味,若生便索性将人留给了慕靖瑶,自己悄悄出了一趟门,在慕家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见了苏彧。
饶是若生对东夷不熟悉,但也知道“拓跋”这个姓氏是东夷的国姓。
她对东夷皇室知之甚少,可苏彧却一定知道很多。
马车里,轻裘缓带的白衣青年捧着一堆文牒,听见响动朝她抬头看了过来,眼睛黑亮,淡淡道:“你来了。”
若生扫他一眼,微微皱起了眉:“你这般怕冷?”
明明天气还不算太冷,皮袍都已上身。
苏彧“嗯”了一声,从大堆文牒中拣出一份递给了她:“东夷三王爷拓跋锋,母为大胤汉人,享年二十六岁。”
若生尚来不及看文牒,听到这话不由微微一怔。
他短短一句话,已说了三个要点。
拓跋锋的身份地位、血统,还有短命的事实。
她忍不住喃喃道:“二十六岁,未免也太年轻了。”
可话音刚落,她便想起了前世的苏彧和自己,不管哪个都远比拓跋锋更短命,不禁失笑,摇摇头收敛心神低头看起了文牒。
关于拓跋锋的死因,上头的记录语焉不详,他的生平,也不过寥寥几句。
这是个十分不起眼,抑或满是秘密的人。
若生一时不敢肯定,这个拓跋锋是不是就是姑姑无意间说漏了的那个人。
这时,苏彧突然唤了她一声:“阿九。”
“嗯?”她狐疑转头去看,便见他伸手递了一样东西过来。
是一幅画像。
苏彧道:“是拓跋锋。”
若生倒是没料到他连画像都寻到了,连忙接了过来,然而只垂眸看了一眼,她便呆住了。
然后只觉舌尖一苦,就再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手中拓跋锋的画像,眼前走马观花般闪现过无数张脸,突然间想起了这样一句话:
人人似君影,仍道不如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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