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若生想起了那一年姑姑大渐弥留时的场景。
仿佛也是这般,她呢喃着众人听不懂的话,一句又一句,话语逐渐支离破碎,声音渐微。末了,气若游丝,吐字艰难,一双昔日明艳照人的眼睛却睁得极大,只是眼神迷茫,空空不知望向何处,似在看人,又好像谁也没有看。
若生那时并不知道她曾有过孩子,对她早年经历过的事也知之甚少,听了那些话,见了她那般模样,担心惊惶无措皆有,便是没有如今的悲怆无力。
“等您好了,咱们偷偷溜去东夷,再看一眼您记忆里的东夷草原吧。”良久,若生伸长双臂,环过云甄夫人的肩头,用力地抱紧了她,“姑姑,阿九陪您去,只我们二人去。”
大胤和东夷世代不睦,即便到了如今这时节,境况仍未改善。
想顺顺当当,光明正大地去一趟东夷,其实那样的难……
云甄夫人喃喃絮叨着,梦呓一般,若生听了两句渐渐有些走神,转而想起那些踯躅花来。
玉寅手段再厉害,也没有这样的神通,凭他的本事,得不来这些花。
可他们翻遍京城,只差掘地三尺,却始终不见他的踪迹,若说他神通不够,只怕也是不能说。
若生深觉无力,不由得涩呐难言,只盯着床帐上的花纹暗暗叹气。
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她爹又来了。
这一回,连二爷不见人说什么也不肯走。
若生心想姑姑吃了药正睡着,便叫他悄悄看一眼作罢吧,于是就带着人去见了云甄夫人。
连二爷见人睡着。自然也不敢吵闹喧哗,远远望了一眼就折了回来。
但当若生说要送他回二房去的时候,他却又不干了,直说若生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他,生恐叫他知道了挨骂,所以老要赶他走。
这话虽是他信口胡说的,可的确箭矢似的正中了红心。
若生唬了一跳。只能摇头苦笑。说爹爹您想差了。
连二爷哼哼唧唧不高兴,一屁股在台矶上坐倒,板着个脸道:“我留这用了点心再走。”
若生不敢不从。只好喏喏应下。
因着云甄夫人胃口不佳,又时睡时醒,不知何时用饭,是以窦妈妈便让厨下一直备着吃食。等到云甄夫人醒来便使人呈上。
若生有意让她爹早些回去,就让人去端了两碟子点心和碗碧粳粥上来。
碧粳米粒细长。颜色微绿,炊时有不同于其它米食的香气。
她爹一向很喜欢。
果然,连二爷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一气用了半碗。说:“到底是我亲闺女,想着我爱吃,特地让人送了来。”
若生赶忙附和:“那可不想着您。”
连二爷笑呵呵点点头。突然指着瓷碟里的几块山药枣泥糕问道:“金嬷嬷有回说过,这东西吃了哪好哪好来着?”
若生道:“补气血。健脾胃!”
云甄夫人食欲不振,正是要健脾养胃增强食欲,厨房那边养着的人也不都是吃闲饭的,做的东西皆花费了心思。
“这就对了!”连二爷突然将装了山药枣泥糕的碟子捧了起来,“我送去给阿姐吃,阿姐喜欢枣泥馅的!”说毕,拔腿就要走。
他想一出是一出,若生跟也跟不上,回过神来,他人已走出好几步。
廊下的人,谁也不敢拦他。
他人高腿长,走起路来呼呼带风,一转眼的工夫就走出老远。
若生在背后喊他,又扬声说:“姑姑未醒!”
连二爷脚步一顿,慢慢地将身子转了过来,看着她眨眨眼,轻轻“哎呀”了一声,“我给忘了……”
若生松下一口气,抬手招呼他回来:“您安生坐这儿把点心用了,回头等姑姑醒了再说。”
连二爷应了声,终于是安静了。
可左等右等,云甄夫人就是没动静。
慕靖瑶开的方子里有安神的药,她一贯又睡得不好,这一旦睡熟了,只怕一时半会不会醒。眼看着天边冒出橘色晚霞来,连二爷只能先行回去。
到了第二天,朱氏身上略有不适,连二爷便未再往千重园跑,只让人给若生送了个口信,他来不了,让她有事莫要忘记知会他。
若生听着婆子禀报的声音,不觉有些面热。
昨儿个她爹走后,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能不叫她爹日日往千重园跑,便偷摸着去见了朱氏,和朱氏说,劳母亲装个病……
朱氏是老实人,平素让她扯谎骗人她铁定不答应,可若生亲自求到跟前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一时心软便应承下了。
于是她这一说不舒服,连二爷就想起了若生照顾云甄夫人,他照顾好朱氏的事来,寸步不敢离开。
这一天,他便没有再踏足过千重园。
倒是慕家老爷子,比原定回京的时间早了些,得了消息后,这日午后便悄悄地来了连家。
连三爷亲自接的人,进了千重园后,便由若生亲自招待。
慕老爷子生得慈蔼,说话慢条斯理,行事却十分果决利落。为云甄夫人诊过脉后,他要了慕靖瑶开的药方子来看,一边看一边笑着摇头,看得若生惴惴不安才慢吞吞地说:“她倒是胆子大,什么人都敢医……好在呀,这药用的都对,方子不错……”
若生闻言,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连忙再三道谢。
慕老爷子笑眯眯的让她不必多礼,又像是时常走动的长辈般招呼她回头得了空多来家中寻慕靖瑶玩。
若生如今见了他的面,这才明白过来慕靖瑶到底是像谁。
她头一次见慕靖瑶时,也是这样的感觉,亲近却自在,明明是初次见面的人,却像是早已熟识。
慕老爷子的医术较之慕靖瑶,自不必说,又更胜一筹,胜在娴熟,胜在经验。
他心中有把握,开的药便比慕靖瑶开的要猛烈一些。
云甄夫人初初不适,但之前严重的戒断症状很快便减轻了许多。
她开始好转了。
若生也因此有了心思,去找寻姑姑心病的源头。
那天,她抱着姑姑,听姑姑说着呢喃破碎的话语时,于不经意间听到了一个名字——
“拓跋锋。”
一个夹杂在呓语间,异族人的姓名。(未完待续)
ps:昨儿忘了备注,上章末尾姑姑呢喃的话出自《四十二章经》,非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