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间沾着晨起的水雾,隐隐还有飞鸟掠过,留下一串“啾咕”声,为死气沉沉的苍山大营增添了一丝生气。
崔宛今艰难地睁开红肿的眼睛,目光呆滞的盯着营帐上方看了许久。
久到有人坐在了自己身边,那双镶嵌在一片通红中的琉璃眼珠这才无机质地转过去,看向来人。
江时帆沉默的拿出了一个石雕放在她手心,轻声道:“这是皇上亲手刻的,让我把它交给你。”
崔宛今接过,呆滞地捧在手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石雕熟悉的眉眼和形态。
刻的一家四口,她被他抱在腿上坐好,两人的怀中抱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看不出性别,可眉眼间皆同她一模一样。
泪水再次决堤。
是啊,他都未曾亲眼见过自己的孩子。
泪珠将睫毛打得一片湿漉,崔宛今看着看着竟是笑了。原来足智多谋的裴修齐,也有预料不准的时候啊。
两个孩子明明长得更像他。
江时帆在营帐中陪了她许久才离去,没过一会儿,就见到她面上覆着一块布头,从帐中走了出来。
“不再休息一会儿吗?”周宥川走过来,将她拉到安全的区域站定。
崔宛今摇摇头:“这次的瘟疫很是厉害,昨日是我的过失晕了过去,现在必须抓紧时间熬药。每时每刻都有为国捐躯的将士死去,我身为皇后,不能独自享乐。”
所幸系统给了提示,她的药理知识又很不错,很快就根据指引,带着侍卫找到了那块可以采药的地方。
大营中的所有锅早已准备好了,崔宛今认真将比例配好,赶紧先煮了一锅。
等药送过去给病情较严重的将士们喝下,等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有了反馈。
药果然有用!
消息像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大营,早已没了什么生气的将士们脸上也逐渐燃起了希望。
崔宛今在这里待了两日,将配药的比例教会,便跟随周宥川和江时帆两人,护送裴修齐的遗体回到京城。
裴重羽是将军,要稳定军心,需要留下来等将士们全部好转完毕,再慢慢回去。
瞧着她安静的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江时帆的指尖动了动,递过去一只竹编蜻蜓。
他知道自己的蜻蜓无法取代那枚快被手指磨润了的石雕,可他无法说服自己不试试看。
可看见她接过竹蜻蜓的眼神,他的心脏仿佛如撕裂了一般疼痛。
这一刻终于明白,活人永远无法和死人相比。
他的脑海中掠过一个疯狂的念头,如果死的人是我,她会多看我一眼吗?
自然不会有答案。
在一年之内连续驾崩了两位皇帝,裴修齐去的突然,也未留下遗诏,看似平静的京城里,暗潮汹涌。
翌日,崔宛今拖着疲惫的身体,抱着年幼的崽崽不得不垂帘听政时,各怀鬼胎的大臣们十分自然的开始接连发难。
在又一位德高望重的年迈大臣适时地提出太子年龄尚小,该由皇上的其他兄弟继位后,满殿的朝臣再次跪了下来,请求应允。
他的提议之所以能得到所有人的赞成,无非是两点原因,一是利益牵制。
二是,崔宛今身为皇后,还有一层身份是前朝公主,当初崔氏王朝内可是有大半数的老臣选择投靠了大禹,这些人自然会担心独揽大权的崔宛今会打击报复。
崔宛今自然也明白这点,她此时也确实没精力去应付这些朝中的尔虞我诈。
只是,她的任务......
一想到这些就头疼,她不由攥紧了手心处的石雕娃娃。
在她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江时帆已经站了出来,对着跪了一地的大臣缓缓道:“皇后娘娘才经历了痛楚,尔等就开始逼迫,到底是真心为了大禹好,还是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算计?”
提出问题的大臣自然表现出震惊和羞愤状,若不是被两位臣子一左一右拉扯住,他恨不得撞柱。
眉目互递之息,便有其他人立刻上前指责。
“竖子小儿,大禹死了那么多百姓和将士,可皆是因为你们江家养出来的好女儿,皇上仁厚,仅将你妹妹从家谱中除去,不然,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不好好反省,竟在大殿之中与阁老呛声,真是好大的威风!”
江时帆面色平静地偏过头去,与那位呛声的老臣对视。
明明他比这小儿年长了近四十岁,可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却令他莫名的脊背发凉。
他才打了个哆嗦,就听江时帆一字一顿道:“江家造成的错误,我自会主动请命,不灭南蛮,誓不归京。”
才出生不到半个月的幼崽,根本不会知道大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在保皇党和换皇党的几经交锋后,年幼的太子终于在娘亲怀里发出了嘹亮的哭声。
小家伙仿佛知道娘亲受了委屈,哭得惊天动地,久久未能停歇。
没有办法,谋划了一夜的换皇党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早朝以一个如此荒诞的方式散场。
裴重羽和裴云峥是在裴修齐下葬的那日回来的,裴云峥前些日子被派去北方边境驻守,回来这日连一身戎装都未换下,就匆匆赶来了皇陵。
崔宛今被佩儿搀扶着,满心满眼都是那方冷冰冰的棺椁,自然也没有看到遥遥相隔不远处,那几道足以把人烧穿的眼神。
按照大禹的律令,她要身着素衣和素簪,身上不得有过多金银首饰、一身清寡地为裴修齐守节半年。
秋夜亥时的皇宫,凄冷的月亮高悬于树梢,浓稠的夜色覆地,一丝微风探了过来,将寝宫边角那扇窗户吹得哐哐作响。
佩儿将窗户关严实,看了眼侧躺在帐中的崔宛今,叹了口气,迈步过去将桌角最后一盏烛光熄灭,这才拉起被子,躺到床下头的小榻上守夜。
满室的寂静中,崔宛今回想起这些时日的变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这些时日,裴重羽、裴云峥以及另外几位皇子、亲王,没有一人离开京城。根据金龙卫来报,京城中这些时日混迹了不少来历不明人士。
她瞪着虚空的方向,总觉得这几日会有变故。
裴云峥的生母因为苏贵妃的原因而死,成了后宫里头的一桩悬案,这两个人在裴修齐未离世之前,还能保持面上的平和,可如今...太子年幼、她在朝中又没有势力,打破了种种桎梏之后,他们两人估计会为了皇位争得不死不休。
她的攻略任务虽已完成,可最艰难的做太后、扶持自己的儿子做皇子的任务如今却是举步维艰。
正在崔宛今出神之际,忽地看到窗边闪过一道黑影。
她心中一紧,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性,连忙小声朝紧闭的帘帐外连声轻唤:“佩儿!佩儿!”
回答她的只有满室的沉静。
就在这时,方才被佩儿关上的窗户再次响起“哐哐”的风声,在静谧的黑夜中显得尤为清晰。
她浑身一僵,连呼吸都轻了下来,惶恐不安地睁开眼睛,睫毛颤抖着朝帘帐缝隙里看去,试图寻找佩儿的身影。
“咯吱”一声,寝殿的大门突然被什么人打开,崔宛今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几欲停止。
是来刺杀她的人吗?是哪一方的势力?她的孩子们还好吗?
除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响外,帘帐外头紧接着传来了一道沉沉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