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这些话?”长孙弘不是不明情势,也不是无法理解人心。他知道谢意远有他的苦衷,可这显然不足以让他心头所堆积的怒火全部消失,长孙弘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可以听起来平稳一些。
谢意远苦笑,“就算我说了,你也帮不了我。湘王府自身难保,而且我相信王爷现在的想法是:就算湘王府被毁,他也不能逆反。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呢?肯定最后也是选择尊重自己的父亲吧?所以,只要君上还在位一日,那么我们就不可能有解脱的一天。”
长孙弘一怔,他眉头紧皱,“所以,你果然是不乐意只为君上做事的。”
“我为他做事?不,我现在这根本就算不上替他做事,最多算是个被他玩弄戏耍的人。他利用我为他谋划,却同时也紧紧掐着我的喉咙,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谢意远自嘲地说道。
在谢意远话毕之刻,两人陡然都沉默下来,他们都不知道如何对对方做出任何评价,因为他们各自都占着道理。
外面的天着实是寒冷,凉风凌冽,似乎可将人身上最后一丝温存也一并吹散。
玉染从斗篷下伸出右手,轻轻拢了拢自己的衣领,饶是她这般不太怕冷的人到严冬之时也有点扛不太住。
她顺着之前那小厮指的路走到头,果真是寻到了一处院子,在府中不算偏僻,看起来也很干净。
玉染发现院外似是站着人,于是便走过去瞧了瞧,发现原来是个婢女,手里还端着个托盘,盘上有热腾的饭菜,还搁着一壶茶水。但见婢女面上露出犹豫焦急之色,玉染倒是不禁出声了,“这里是谢二公子的院子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婢女显然被玉染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同端着托盘的手都抖了一下,她转过身,看见站在她身后的玉染。
婢女不认识玉染,所以诧异地问:“姑娘是?”
“我和长孙世子一起来的。”玉染简单地回应了一声,又转而问:“长孙世子现在在里面吗?”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但是我家二公子从昨日晚归之后至今还未进食,这饭菜都来回热了几遍,后来又叫人重新做了,可要是二公子再让奴婢把这些拿走,奴婢也不知该如何交代了。”婢女看着自己端着的托盘,面上很是无措。
“昨日……”玉染低声喃喃了一句,随后很快了然,她微微笑了笑,随后偏过头说道:“我的手受伤了,很可惜不能代替你拿进去。要不,你就跟在我后面进去吧,我相信他应该不至于拒绝客人的好意。”
“这样会不会麻烦到姑娘?”婢女小声地说道。
玉染并不在意,只是走在前头,“走吧,进去看看那两个人有没有闹到打起来。”
“姑娘说笑了,二公子和世子殿下是最好的朋友,就算有时会惹得老爷生气,但不至于打起来的。”婢女笑于玉染的打趣,但她很快便发现自己现在这么说是逾矩了,于是飞快地收了声。
玉染看了眼紧闭的漆门,下一刻,她忽然轻笑一声,右手一伸,直接碰地将门给推了开,走了进去,不顾婢女的一声劝阻。
玉染走到里头的时候,很快便看到了静坐相对的两人,那两人似乎也被玉染弄出的动静给引过了目光。
玉染微微一笑,随后扭头看了眼走得颤颤巍巍的婢女,说道:“看来是你说对了,他们感情还真好,还真没有打起来。”
长孙弘还没收回惊讶的神情,就因为玉染的话直接气极,“谁跟他感情好了啊!”
“你啊。”玉染眨了眨眼说道。
“南玉!”长孙弘瞬间无奈,因为玉染的神情实在是表现得太理所当然。
“对了,你们两个要吃点东西吗?听说谢二公子从昨晚到现在可是一口东西都没吃过呀。”玉染一边吩咐婢女把东西放在桌案上,一边笑着说道。
婢女很快就退了出去,又掩好了门,这时长孙弘才无语道:“吃什么吃啊,南玉你没看到我都被气饱了吗?”
“你不吃,那人家得吃啊。”玉染的姿态格外诚恳。
谢意远一直抿着嘴盯着玉染没有开口,而长孙弘则是叹了一口气,看向玉染说:“南玉你今日怎么没敲门就进来了?真是吓了我一跳。这么大的动静,还以为是谁来寻仇了呢。”
玉染满面笑意,没有接话。
“原来你说你学人敲门,就是学的南玉姑娘。”谢意远垂着眼帘,笑了一声。
玉染不等长孙弘反驳,便先咧嘴笑说:“哦,他还学这些啊,可真是难得,也难为二公子容忍得了他的小孩子脾气了。”说着,玉染兀自从一旁取了个软垫放在了两人当中的空位,随后慢悠悠地坐下。
“哎,南玉你别乱说啊,还有你小心一点,你别又碰着手臂了。”
玉染笑说:“我用的右手,而且我自认为自己受伤还是好得挺快的,估计不用几天手臂就能动了吧。”
“明明你这样都是他害的,你干嘛还总是那么帮他说话。”长孙弘一手撑着下巴,不满道。
玉染煞有其事地说道:“这就是做事不深思熟虑的后果,我失忆尝到了苦头,你以后也不可以随便犯了。”
“听姑娘这么说,姑娘的记忆是已经恢复了吗?”
“恩,这还多亏二公子的‘相助’。”玉染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姑娘可是忆起了自己是哪国人,又是哪家人?”谢意远又问。
玉染继续点头,“忆起了。”
谢意远眼眸之中沉静下来,“姑娘今日和世子一道前来,也是为了质问于我吗?”谢意远知晓自己设计玉染颇深,甚至将玉染的消息也一道回禀了长孙延。
“不,说实话我今日来主要是为了见一位老友。”玉染如实说。
“老友?”谢意远的眼底忽然浮现疑惑之色。
“南玉,你就别和他啰嗦了,我们回去吧!你现在和他聊得开心,小心之后又被人从背后捅一刀。”长孙弘实在心中烦闷,他站起身,又去扶玉染。
玉染想了想,突然温和地笑道:“对了,还从未和谢二公子好好招呼一声。我名玉染,玉石的玉,耳濡目染的染。”
玉染本还准备继续说下去,谁知是突然被长孙弘捂住了嘴。玉染瞥了一眼长孙弘,这才让他讪讪地撤回手。
“玉……染?”谢意远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半晌,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却愈发地明亮。
玉染唇角噙着笑,她的眼眸微眯,接着右手在腰间摸了摸,她轻轻一拽,随后伸手摊在谢意远面前。
玉染的手心里是一枚剔透的玉佩,上面的花案复杂,一看便是需要极好的雕工,而上面刻着一个显而易见的“玉”字。为何说它显而易见,因为整块玉本身全都是纯白透明的,却偏偏只有这个“玉”字至上隐约带着些许雪红色。
“这个给你。”玉染看着谢意远有些发愣地接过玉佩,她低声笑了笑,眉眼微扬道:“你可别误会,这不是送你的,是要还给我的。至于是什么时候还,就看你自己决定了。”话毕,玉染轻轻拍了拍长孙弘的小臂,接着说道:“走吧。”
“哦……好。”长孙弘怔了怔,但他还是跟着玉染往外面走。他在出神,丝毫没有发现前面的玉染忽然停住了,险些就撞了上去。
玉染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她蓦地回过头,对着还站在桌案边的谢意远晒然一笑,“若是你想通了,便去院里取一支开得正好的寒梅放在外面的窗台上。”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道:“对了,我喜欢红色的。”
玉染和长孙弘出了谢府,长孙弘一直走在玉染后面,许久的沉闷气氛之后,长孙弘才闷声开口:“南玉,你刚才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连我都只是想了一会儿就记起‘玉染’就是赫连玉,那他肯定立马就想起来了啊。”
玉染突然放慢脚步,她走在长孙弘身侧,接着侧过眼眸瞧着长孙弘的面庞,她的眼底温温,语气也是平和,“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明明就懂却要装不懂?”
长孙弘闻言冷不防浑身一僵,他一时间一言不发。
玉染倒也不在意,“长孙弘,你是聪明人,你已经习惯把自己扮成这副什么事都不懂的样子了。或许有人会看不懂,但是我看得清楚,谢意远也看得清楚,你自己心里更清楚。”
长孙弘静默良久,最后他一仰头,长叹一声,重新看向玉染之时面上已经沉静了不少,他出声道:“南玉,你真的是颛顼染吗?”
“是。”玉染没有避讳。
“既然是这样,那南玉你原本就是明戌的长公主了,可为什么明戌还会灭亡呢?”既然有你在,为什么还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消亡?这是长孙弘刚才很想问的。
玉染抬了抬眼眸,她微笑说:“你真想知道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