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弘对于再一次亲自来找谢意远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虽然之前他来谢府找人也向来是大大咧咧的,可这一次不一样。
谢意远出卖了湘王府,将湘王府的消息尽数告知给了安君长孙延,害得湘王府近日来频繁出事,更是连长孙宛然这个长孙弘最疼爱的妹妹都受了重伤。
这样的一个人,让长孙弘怎么能放平心态,又怎么能轻易原谅?
长孙弘已经认为玉染要来谢府的目的是为了见谢尚书,可是玉染为何还觉得他应该去见一见谢意远呢?
确实,他心中的心结在此,难以解开。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也当然知道。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办法做到和玉染一样的洒脱。
他长孙弘就是记仇了,那又如何?
长孙弘在谢意远的院子外面来回徘徊了好几遍,他双臂环胸,眉头紧锁,脸色看起来也说不上多好。
要是有小厮婢女走过,甚至都被长孙弘这阴沉的气氛弄得不敢开口,只是匆匆朝长孙弘躬身行礼之后便飞快地离开。
长孙弘站定的一刻,他转头从敞开的院门口遥遥瞥了一眼谢意远紧闭的房门。
在犹豫良久之后,他终是心下一横,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长孙弘走到谢意远的房门外,眼前的木门装饰精致却已显陈旧,他站在冷风里,哪怕披着一件厚实的斗篷都能感到天气的薄凉。须臾之后,他抬起手,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重重地敲了几下门:对,我只是太冷了,所以要进去避一避,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片刻过去,长孙弘听到里面传来低缓的脚步声,一路在门口停下。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长孙弘随之抬头。
开门的人是谢意远,他的神情看上去有几分憔悴,他穿着的还是昨日的那套衣衫,还是那般儒雅的模样。
他看到敲门的人竟是长孙弘的时候,令他一瞬间十分惊讶,但在他见到长孙弘看着自己的这种复杂而疏离的神情之时,他觉得他好像懂了。
“进来吧。”谢意远从门口让开,同样开口说道。
长孙弘没有应声,但还是跟着谢意远走了进去,接着帮忙掩上门。
谢意远一路走到里面的桌案边,桌上拜访的是一壶茶水、一盏茶杯还有一本书册。桌案旁的窗户关着,只有几缕阳光从纸窗上和缝隙里透进来,所以屋里的光线并不算好,应该说是比较沉暗了。
长孙弘一走进来,便觉得寒意不止,他环视了屋里一圈,发现不止光线不好,连炭火都没有在烧。
谢意远兀自坐在桌案的一侧,抬眸时看到长孙弘带着打量的目光看着自己,于是他笑了起来,接着开口说道:“你以前来的时候从来就不会敲门。”
长孙弘刚准备坐下,却是被谢意远的话搅得动作一僵。
长孙*压下心中的各种不满,他恢复过来,忽然浑身放松,他直接随意地坐下,姿态散漫。他扬了扬下巴,蓦地笑说:“我跟着别人学会了不行吗?”
“是吗?”谢意远从一旁伸手取过一只新的杯盏,随后和自己的杯盏一起并排摆放。他斟茶的动作缓慢,茶烟袅袅,在冬日里的空气中看起来格外显眼,不知是模糊了谁的眼睛。谢意远执起其中的一杯茶,接着放在了长孙弘的跟前,他沉静地说道:“这茶是小厮刚刚烫好送来的,你喝喝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喝不出什么好坏?”谢意远的话音刚落,长孙弘便已经将茶饮尽。他放下杯子,视线落在杯沿上,迟迟没有抬眸。
谢意远倒像是没有在意一般,又重新替长孙弘斟了一杯递了过去,他看到长孙弘又一口饮下,杯底碰撞在桌案上的声音闷而响,可见放下杯盏的人是有多用劲。
这一次,谢意远没有再继续给他斟茶,而是缓缓地放下了茶壶。
“长孙小姐还好吗?”谢意远陡然开口。
长孙弘握着杯子的手蓦地一紧,手背上似乎隐隐有青筋可见,他猛然抬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谢意远的脸上,他正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还好……今日一早已经醒了。”
谢意远抿了一口茶,平淡地说道:“是吗?真是太好了。那么你呢?你今日来找我为的是什么事?看你凝重成这副模样,也就不要再跟我藏着捏着了。”
“你真想知道?”长孙弘反问。
“你说,我听。”谢意远很快答道。
长孙弘静默地望着谢意远半晌,发现谢意远今日的态度出奇地平静,也不再和他打趣别的。长孙弘不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更是长叹了一声,随之他身子向后一仰,右手手心撑在了铺在桌案这一片的木板上。
因为这个动作,长孙弘正好是仰着头,他的目光停留在房顶许久,片刻过后他才一边叹息着一边苦笑问:“你真不打算和我解释吗?”
“你是指什么?”谢意远问。
长孙弘闻言,立马坐直身子,他左手手肘搁在搁在桌案上,整个人往前倾,他半眯着眼睛,眼底的锋利是再也藏不住了,他眉头紧锁着深笑道:“我指什么?谢意远,你真的还打算再这样继续骗我吗?你明明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居然到现在还准备跟我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谢意远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更白了几分。
“就是昨日!”长孙弘蓦地说道。
谢意远垂下眼帘,“所以,你现在是要来和我兴师问罪吗?我害得湘王府不断出事,你一定不会容忍的吧?我猜到肯定不能瞒你很久,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
“你既然早就知道一定会被我发现,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谢意远口口声声跟我说得每一句都是君上要对我湘王府不利,让我小心。可事实是什么呢?是你谢意远明知君上要对湘王府出手,却还成了君上的帮凶!”谢意远双手猛地拍在桌面上,一双平日里澄亮的眼睛此刻布上了层层阴翳,天知道他现在心情的起伏究竟有多大。之前他格外愤怒之时面对的人还是玉染,可现在当他真的亲自面对谢意远之时,他立刻就感受到了自己情绪的不同。
“帮凶?”谢意远的神色顿时静了下来,他也索性不再掩饰,他明明刚刚喝了一杯茶,却还是觉得自己口中干涩。茶水苦中带甘,而他现在尝到的却只有苦涩之味。他点头,接着忽然嗤笑了起来,他笑得不算大声,但听起来其中满是嘲讽之意,“对,我就是帮凶!可那又如何?我确实知道湘王府的处境,我曾经也没想过要陷湘王府于不义之地,我更是将你当成我至好的朋友。可是这些——都没有用!
“如果我站在了湘王府这边,湘王府有王爷,王爷有权势地位,所以君上没有办法很快动摇湘王府。但是谢家不一样,我们虽说同是世家,可并无王爷这般深得人心。如果君上真的因为我的拒绝而对谢家动手,那么谢家绝无翻身的能力,而湘王府因为其忠也不可能帮谢家。君上怒时一向说到做到,完全不分道理,你问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你可曾考虑过我又是不是真的愿意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觉得我做错了,你觉得我背叛了你,我完全理解你。我也知道有一天你如果知道了真相,就算我解释了再多,你也不会理解我。湘王府有王爷在一日,那便是永远向着君上,忠于君上的,而你长孙弘也只能顺着王爷的意思来。我和你说过不止一次,若想保全湘王府,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也就是取而代之,可这是你湘王府之人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即使有一天湘王府真的落得和当年秦家同样的下场,那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的。”
“你!”长孙弘根本没想到谢意远会对他说这种话。
谢意远以往平日里一向是带着平和的态度,分析情势时也可以临危不乱,他的温和儒雅给了长孙弘太深的印象。似乎从小到大,长孙弘也没见谢意远和他发过几次脾气,就算有生气的时候也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
可这一次,长孙弘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谢意远态度的强硬——谢意远,他是真的带有这样的想法。
谢意远抬着眼眸,眼底的波澜翻覆,可见他的情绪也是处于极度压抑之中。
“就算你现在恨我至极,我也没有办法。难道你以为身处困局的就只有湘王府吗?现在的我,现在的谢府,又何尝不是在煎熬之中?”谢意远的嗓音听起来沙哑了不少。
长孙弘顿时噤了声,他想起的是玉染对他说过的话。
“说到谢意远吧,我觉得他也过得挺痛苦、挺无奈的,为了以他一己之力护住谢府满门的性命,他走得也是拼命。其实,要是不和你们一道提起有关忠与不忠,信任或者背叛的事情,我还觉我挺欣赏他的。”
“他走得这可是一步险棋,成与败每每都要在他的一念又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