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茶馆的座位本就算不上多,又因为江愁的缘故全部坐满了人,就连茶馆周边的一些小商贩今日也因此多了不少人流连驻足
原本这些人见到跋扈的梁少之后眼中就已经闪过一丝惧意,此刻听到领头少年的话,不由脸色微微一变。
梁少一愣,顺着少年抬起的下巴朝茶馆里面看去,果然看到在茶馆最靠里的位置,阴影之下还藏着张八仙桌,桌上只坐了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年轻道士。
梁少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伸出蒲扇般的手掌粗鲁地将茶馆掌柜拨到一边,大步朝那张桌子走去。
“喂,茶喝完了吗?喝完赶紧走,老子要你这张桌子!”
粗野如熊兽的声音顿时在茶馆内闷声炸开,所有人都不由心头一颤,低头不敢看过去。
……
江愁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人在跟自己说话,直到梁少身体的阴影越过他的肩头铺在八仙桌面山个,他才缓缓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别说梁少微微一愣,就连那穿着天鹤轩制式道袍的两男一女目光里都是一怔。
尤其那位女修,目光更是再也挪不开。
为首的少年看到身旁女子的神情变化,心中涌出一抹嫉妒,随后转化成一丝莫名的怒意。
他低笑一声,冷冷说道:“呵,原来是个小白脸。”
江愁听到对方的话后眉头微微一蹙,并没有出言反驳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空了的茶杯。
茶馆小二已经换来了新茶,但看到这边的争执却不敢靠过来,只是站在后厨门口抱紧了茶壶。
江愁只是想来找些有关重楼的信息,现在没找到,茶也喝尽,他更没有与对方纠缠的心情,便起身留下几枚铜钱,看都没看梁少和三人一眼,径自准备离开。
“呵,还是个怂货。”
为首少年看着江愁的动作,眼神中充满不屑,丝毫不遮掩地开口嘲讽:“师妹,这样的绣花枕头,根本不配叫男人。”
他又冲左边另一位穿着天鹤轩道袍的少年努努嘴,冰冷冷说道:“良子,把他扔到马路上去醒醒茶,给他两巴掌充充脸,他那张小白脸看着真令人作呕。”
听到这句话,江愁终于停了下来,他回过头来看向为首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眉头缓缓皱起。
江愁自幼和已故老道士在清河县长大,不论是做法事时还是平日里街上遇见,大家都是笑脸相对,和气生财。
再加上前一世二十多年的生活,他总以为“伸手不打笑脸人”、“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和气为贵”是非常正确的生活理念。
方才他的茶已经喝完,虽然有点想再喝一杯新茶看看和旧茶有什么区别,但既然对方人数八个人急着喝茶,自己又不是那么渴,位置让给他们倒也无妨。
对方就算不感激他,也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后续发展才对。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听到为首少年嘴里说出的那句冷酷至极的话,江愁才明白来自偏远小镇清河县的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竟真的以为有些跋扈纨绔这么好打发。
“你说什么?”江愁看着为首少年和捏着拳头向自己靠近的良子,眼底平静,语气也算轻淡。
“我说,要给你两巴掌充充脸面,你那张脸,看的让我想吐。”为首少年双手环胸,冷酷的眉眼里有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江愁的反应让他越发觉得即将发生的事情非常有趣,“良子,还在等什么?还不动手?”
另一边,虎背腰圆的梁少也大步靠了过来,双手捏得“嘎巴”响,瓮声瓮气说道:“天鹤轩苏少说的话你也敢反问?难道你不知道你惹到的是什么人么?”
有人在为首少年苏锦轩耳边说了些什么,苏锦轩看向江愁的脸色越发玩味,低眉捏着修长的手指说道:“一个连瘦腰湖花会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乡巴佬,哪会有什么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江愁没什么反应,但茶馆里听到这话的其他人立刻像是听到了什么魔鬼的名字一般,顾不得一切,立刻尖声叫着四处逃散。
就连茶馆掌柜的,也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嘴唇嗫嚅,说不出一个字来。
天鹤轩是整个苏陵郡排名前三的宗门,而苏锦轩更是天鹤轩这一辈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
更何况苏锦轩本身更是苏陵郡四大豪门的苏家的二少爷。
放眼苏陵郡,苏家根深蒂固,近几年由于苏锦轩的关系更是风生水起,隐隐约约要成为四大豪门之首!
在苏陵郡,就没有苏锦轩惹不起的人!
偏偏他又喜欢装出一副清风高雅的模样,经常出现在一些街边茶馆商贩前,标榜自己生活作风十分简朴。
苏家、天鹤轩,这两个势力结合在一起,确实整个苏陵郡都没有能忽略他的人。
苏锦轩很期待江愁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果然,他看到江愁知道他身份后脸色明显一愣,心情不由越发好起来。
吓傻了吧!
“你是天鹤轩的?”江愁看了两眼苏锦轩和旁边的少女一眼,这才注意到这两人的衣服上果然绘有一只白鹤门徽。
刚才一心想着重楼和皇族成员的事情,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这二人加上那个良子都是天鹤轩的弟子,江愁倒有些不好办起来了。
若是其他什么人,江愁大可直接二话不说“啪啪”两声把他们都干趴下,管他是什么苏府二少爷?然而这三人好巧不巧偏偏是天鹤轩的人。
天鹤轩被小清观吞并的事情这些弟子显然还不知道,但江愁却是知晓,那么天鹤轩弟子其实也就是他的师弟师妹,理应是一家人。
他是个很在意集体的家伙,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出手。
……
江愁的愣怔和犹豫有他自己的道理,但落在苏锦轩眼中就是他怕了。
“良子,动手!”
苏锦轩一声令下,良子已经出手,动作飞快,在常人眼里前一秒还在茶馆内,后一秒却已经出现在江愁身后,脸上挂着一狞笑,右拳由下往上,从江愁腋下钻出,狠狠轰向他的下巴。
苏锦轩已经不再看那边,转头温和对身旁少女说道:“晓晓,我们去里面喝茶,不要让这种废物影响了心情。”
然而被称作晓晓的少女却没有动,她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皮肤白皙五官精巧,嘴唇有些厚,身材不高,穿一身圆蓬裙,裙摆下露出一截好看的脚踝,显得十分可爱。原本应该是一张极为赏心悦目的脸,此时却写满震惊。
“锦轩哥哥,快看……”
苏锦轩眉头一蹙,心中微微一动。
良子是自小就跟跟在他身边的伴童,后来一起进入天鹤轩,更是成了他的贴身扈从,实力在天鹤轩年轻一辈中十分惊人。苏锦轩根本没想过良子去办这么一件小事会有什么问题。
他重新转过身来,望向茶馆外,脸色微微一僵。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良子,眼中藏着隐怒,冷声道:“人呢?!”
街道上,只站着良子一人。
他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右拳高高地冲向天际。
只是那个原本应该被他打飞出去的年轻道士,却完全不见踪影。
就好像良子是在对着空气恶狠狠出拳。
显得非常呆和蠢。
“对啊,人呢?”他满脸疑惑,低下头不敢看苏锦轩。
苏锦轩的脸色很不好看,狠狠瞪了一眼良子,转身拂袖进了茶馆。
“看什么看?赶紧都给我滚开!”一向察言观色的梁少立马感觉到苏锦轩在爆炸的边缘,当即对周边还在围观的百姓们一瞪眼,一边骂一边赶人。
很快,茶馆里清净下来。
……
江愁出现在一条街外的某条巷弄中。
良子那一拳即将落下的时候,他还是没有选择反手教训他们,而是直接离开。
都是自己人,江愁觉得还是多给他们一次机会比较好。
要是下次还让他碰到,那就休怪他不客气。
——先把苏锦轩逐出天鹤轩,让你不再是自己人,然后我就可以想打就打了。
江愁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看看前后左右,抿了抿唇,确认了一个事实。
迷路了。
刚才只想着脱身,倒是没在意天鹤轩在哪个方向。
现在他身处幽深的巷弄之中,向前走两步就是一个巷口,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看过去几乎都是一样的青砖幽巷,就像前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纵横交错的帝都老街。
除非在这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寻常人一准迷糊,转上好几个小时都出不去的大有人在。
当然江愁可以飞上高空直接走,但何暮雨走之前却提醒过他苏陵郡内的白玉京巡使十分严格,无故窜上房屋的,运气不好都会被抓起来盘问。
他现在对白玉京巡使没什么好感,没事不想看见他们。
“咕噜噜……咕噜噜……”
左侧巷弄里忽然传来一阵滚轮滚过青石板的声音,江愁寻音望去,看到一个黑衣扈从正推着一辆轮椅缓缓经过。
轮椅上的年轻人虚白的脸色在沾满青苔的青石砖背景下似乎有些发青,一双眸却如大雨冲刷后的岩石般坚毅,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极为名贵的材料,双手合握着一本古籍的书脊,静静搁在身前的黑金毛毯上。
年轻人抬头,看到前方站在十字路口的江愁。
这一刻黑衣扈从仿佛在巷弄里消失,青石砖缝隙里的潮湿渗透出来,青苔越发湿润,地面的石板溅起的残破水滴声如洪钟大吕。
两人静静对视。
巷弄很窄,无法容纳轮椅和江愁并行,江愁默默向后退了一步,让轮椅先行经过。
轮椅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江愁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弱的精光。
轮椅消失在身后的拐口,他向轮椅来时的那条巷弄里望去,幽暗的水汽朦胧间,竟有一盏透着幽深古意的烛光。
那里竟开着一间古籍杂论店。
在这僻静少有人烟的巷弄里,出现这么一家店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境的事情。
更何况想到刚才年轻人腿上那本古籍的书名,江愁微微眯眼,迈步朝古书店走去。
就算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书,问个路总可以吧?
江愁很快推开古书店半掩的门扉,消失在门内。
木门重新半掩,门外的巷弄再度归于安静。
“咕噜噜……”
忽然,轮椅声又响了起来。
那名锦衣玉裘的年轻人竟又折返了回来。
轮椅在古书店门口停下,他轻轻抬起左手,阻止扈从推门的动作。
半掩的门后,他隐约能看到一道英俊挺拔的身影。
江愁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
“老板,我在找一本叫做《九转无极》的书,你这还有么?”
年轻人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拿着那本书。
手指轻轻拂过书脊上的“九转无极·贰”字眼,什么都没有说。
……
柜后的老板看了一样江愁,微微惊讶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根本没听说过这本书。
江愁有些疑惑。
他刚刚明明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手里拿着的是《九转无极》第二转,而这里只有这一间书店,老板怎么会没听说过?
《九转无极》乃是一代天骄陆中天自创的顶尖功法,他死后由始煌帝将该功法一分为九,散落在天下各处。
江愁无意间从杨楚升的尸体上得到了第一卷,并在孤狼道中凭借《九转无极》破关,自身对力量的控制能力上涨了不止一个层次!
由于传承不同的缘故,这世间很多强大的功法对江愁来说都是鸡肋,比如同样从杨楚升身上搜刮来的《玄光不见天》,对江愁就完全没有提升。
但《九转无极》不同,它可以说是极少数几本能让江愁实力更进一步的功法。
在离开清河县出发前往苏陵郡的时候,君玦老道就跟他说过,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将全套的《九转无极》搞到手。
所以江愁刚刚看到那位年轻人竟然手里有第二卷的时候,没有犹豫,直接就走进了书店。
结果,书店老板却压根没听说过这本功法。
饶是江愁错愕之余也有些许失落。
“你是,在找这本书吗?”
忽然,一道清朗若空山新雨的年轻男声从门外传来。
江愁回过头。
半掩的门并没有打开。
一只苍白清瘦的手伸进门来,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一本古籍的书角,像是在递给他。
手背上的青筋,无比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