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帝斯终于醒来了。
医生检查了他身体的各项指标,表示数值已在正常范围内,人已脱离危险。
乔宝贝心里落下好大一块石头,松气。可紧接着,看到他被子底下空了一小截的小腿,心又提上了嗓子眼儿。
惴惴不安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她小心翼翼地问:“感觉怎么样?”
大概昏迷的时间太久,喉咙很干哑,他一时半会儿说话还不利索。
霍帝斯张了张嘴,最后只点了点头,可下一秒,脸色骤变。
左腿动了动,他感觉小腿空空的,十分无力。
“我的腿……怎么了?”饶是他再怎么强悍的心理承受力,都无法承受这种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他成了废人。
“霍帝斯……”
眼睛涩了涩,乔宝贝用力握住他的手,紧紧的,“你的左小腿截肢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无能为力。你放心,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拟人态的假肢和正常人一样……”
越说越急,她忽然顿住了话,将男人的手紧扣住,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一切言语太苍白,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男人。
他那么骄傲,那么完美,本该傲才侍物、谪仙一样的人,却因为她,落得这个下场。
男人的手很凉,凉得几乎没有温度,一触之下,乔宝贝心里更加难受。
默默地流着眼泪,她默不作声。
感觉有泪落在他手心里,烫得几乎灼了手掌心,霍帝斯手指微微一抖,听着女人低低的,极力忍耐的呜咽声儿,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两人沉寂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话:“傻姑娘,我都没哭,你哭什么?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条小腿而已,还没完全残废。别哭,我没那么脆弱。”
男人磁性黯哑的嗓音似是染上了浓浓的醇酒,好听得让人迷醉,却更让人心痛。
怎么可能没什么大不了?有哪个人能承受这种截肢的打击?
乔宝贝再傻,也听出了男人话里的安抚,语气里的自嘲。
她心里怨怼,怨怼自己,恨自己,这种时候,她除了哭,无能为力,一无是处。
乔宝贝擦擦眼泪,勉强笑了笑,转移话题,“嗯,我不会哭。你饿不饿,想吃点儿什么?”
霍帝斯对上了她雾蒙蒙的眼睛,声音低哑地笑,“不饿,你陪我说说话。”
僵硬地勾了勾唇角,他抽出手,想去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可动作没做完就皱起了眉头,像是牵动了伤口。
“你别动。”乔宝贝急切地摁住了他的手,握住。
看着他那张原本清俊矜贵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再想到这几天以来他的境遇,她鼻子一酸,泪水再次发威,忍不住又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那泪水,落在了霍帝斯的手背上。
他皱了下眉头,反握住她的手:“再哭下去,一会儿我伤口感染发炎了,你得伺候我了。”
扯了扯嘴,乔宝贝吸着鼻子,皱着眉头,苦兮兮地挤出一定点儿笑来。
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在霍帝斯面前一味地哭,何尝不是在无形中给他增加心里的负担和压力?
她想好了,从现在起,就算哭,就算自责也最好背着他。
“冷斯夜阁下已经安排好了,你醒来就回比斯国治疗。”乔宝贝停顿数秒,又补充了一句,“我和你一起回去。”
霍帝斯弯唇浅笑,憔悴的脸色比医院的白色墙壁多不了几分血色,“嗯,大乔小乔回去了?”
“让小路送回去了。你要不要喝口水?”
“好。”
乔宝贝起身扶他坐起,倒了一杯温开水递过去。
霍帝斯正要接过水杯,她说:“还是我来喂你喝吧,你手上的伤口也不少。”
确实,似乎小手指不怎么灵活,他苦笑,只好任由她喂水。
喝完水,似乎没话说了,两人又是好一阵沉默。
乔宝贝看得出来,霍帝斯的笑容很勉强,心情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明朗,毕竟换了谁,都无法接受截肢的事实。
他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
霍家的私生子,被人贩子辗转卖进了黑鹰组织,可黑鹰组织怎么可能是普通人能待下去的?
他能成为黑鹰组织的第二把手,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可是,成为黑鹰组织的二当家又怎么样?
黑鹰组织作为南非最大的军火组织,这种枪口上的日子,都是拿命博的,用血换来的。
等他好不容易准备退出组织,当上比斯国议员的时候,却又为了她,捐了半个肝脏,没了健康的身体,而现在,再一次因为她,截了肢,成了残疾人。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顺风顺水过。
她还记得五年前,霍帝斯把她从囚禁室里救出来,两个人一起躺在手术台上,他握着她的手说,别怕,你不会死,如果你过不了这一关,我陪你一起死。
当年,他能和她一起承担她所有的病痛和折磨,六年后的今天,她必须要为这个全心全意为她的男人做点什么。
乔宝贝唇角微微弯起,替他拉了拉被子,“分公司的事情我已经让四叔的人全权负责了,估计明天我们就能回比斯国,我陪你做复健,直到你康复为止。”
轻嗯了一声儿,霍帝斯忽然别开了脸儿,看向虚空处,眯了眯眼睛,问了她一句:“宝贝,天儿这么黑了,现在晚上几点了?”
咯噔!
乔宝贝骤然抬眸看向他的眼睛,心脏停跳了一拍。
外面天光大亮,窗户就在他面前,正是早上的时候,他为什么说是晚上?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他眼睛面前轻轻挥了几下,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睁着,没有任何反应。
一瞬间,原本就憋闷的心脏,骤然落向了谷底。
乔宝贝张了张嘴,久久都发不出声音来,一遍又一遍地在他面前挥手,她这才发现,男人的眼睛里,其实没有半点儿焦距。
他看不见了?
他看不见了!
颤抖着嘴唇,沉默了好半晌,她才缓过劲儿来,哑着嗓子说:“已经晚上八点了,我给你去医院食堂买点儿粥,你需要补充体力。”
霍帝斯点头,朝她看过来,“嗯,去吧,我自己能行。”
乔宝贝捂着嘴,拼命地忍着泪意,走出了病房。
将门关上之后,她整个人颓然地靠在了冷冰冰的墙壁上,默默地流着眼泪,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哭出来。
她怕霍帝斯听见,甚至不敢去叫医生过来给他检查,怕他承受不了。
抖着肩膀,默默无声地哭了片刻,她才勉强地直起身体,朝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大步走。
脚步声越来越远,霍帝斯靠在床上,盯着门口的方向,凝神细听着,直到再也听不到,他才出声唤外面的人进来。
留下来的都是冷斯夜最信任的人,负责他安全的便是冷斯夜的私人秘书。
男人恭敬地微微低头,“霍先生,请吩咐。”
霍帝斯抿唇思考了一下,才说:“打电话给阁下,我有话说。”
男人点头,立刻拨了冷斯夜的私人手机,不过五秒,对方就接通了。
“阁下,霍先生有事和你说。”
说完,他把手机递给了霍帝斯,然后微微弯腰退出了病房。
霍帝斯捏着手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阁下,我大概既成了残疾人,又成了瞎子,彻底废人一个了。”
手机那端的冷斯夜沉默了半晌,却提起另外一件事儿。
“乔宝贝和我说了,她会和你回比斯国,这辈子不回京城了。”
霍帝斯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睁着眼睛,看着病房里的某一处。
漆黑的视线里,他俊脸上浮起一层笑容,“再说吧。”
冷斯夜的声音有些沉重,几分叹息:“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要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嗯。”
低低应了一声儿,他挂了电话,摸索着将手机往床头柜上放。
“啪嗒”!
手摸了个空,手机掉在地上,惊动了外面的人。
冷斯夜的私人秘书立即开门进来,看到地上的手机时,皱皱眉,然后又将目光落在霍帝斯的眼睛处,才发现什么。
不过,男人什么也没说,镇定自若地捡起手机,“霍先生,我就在外面,需要帮忙请告诉我。”
霍帝斯没说话,依旧一动不动地靠在床上,凭借敏锐的听觉,视线转向窗外。
滴答!滴答!
病房里只有时钟的声音,寂静如死。
乔宝贝端着粥回来,正好看见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
她走进来,男人顺着声音转过脸来看她,“你来了?”
“嗯。”打开食盒,她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吹了几下觉得凉了点儿,才凑过去,“你手不方便,我喂你吃。”
霍帝斯没拒绝,低头,一勺一勺地喝着粥。
吃了几口,他忽然抬头:“宝贝,我有份文件落在了公寓里,就在卧室的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你帮我去拿下?”
“你刚醒来,需要好好休息,看什么文件。”她拧眉。
霍帝斯神色复杂地朝她伸出手,乔宝贝立刻握住他手。
“那份文件很重要,是冷斯夜阁下需要的,他刚电话打过来了,明天我们一早的飞机回比斯国,正好一起带过去。”
既然是冷斯夜需要的,那肯定相当重要。
乔宝贝点头,“好,等你喝完粥,我就去拿。”
寂静的病房里,霍帝斯喝着她喂的粥,黑漆漆的眼睛一分不错地看着她,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他却觉得心满意足,就像这碗粥,温温热热,喝下去满身的暖意。
喝完粥,乔宝贝收拾了食盒,替他掖好了被子,才离开病房去拿文件。
等她离开了差不多十分钟,霍帝斯才唤了人进来。
“霍先生,请说。”
他缓缓摩挲着手掌心,好似女人手指的温暖还残留在手里,“回比斯国,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