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宦官高管服的高力士躬身慢行。此时的他,虽还未至人生顶峰,却也相去不远。只要陪着陛下入了川,便算是护驾有功,将来位极人臣,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他。
他身后则紧跟着位浑身浴血的年少将军。此人,正是手刃宰相杨国忠、痛宰陇西杨氏姐妹的南衙禁军左金吾卫将军尔樵夫。再往后,则缀着几个小太监,队尾还有几个禁军专司殿后。
之所以叫“小树林”,就因面积不大。六月的下午,虽非燥热难当,却也绝不冷。高力士走的再慢,一会儿工夫便寻到了贵妃娘娘车前。
他轻挥佛尘,将恼人的小虫驱离。扫得两下,方才不徐不疾、面无表情的道:“圣上口谕,贵妃听宣。”
杨玉环嘴角牵动,再次展露那绝美却又凄然的笑容:“本宫还妄念事有转圜,岂料全是真的!皇上啊皇上,你真对‘玉娘’心如磐石么?”
高力士手抱拂尘,眼皮下垂,不看贵妃一眼:“陛下口谕:赐贵妃杨氏,金酒一杯、白绫三尺。”
即便明知结果,毕竟没有发生。亲耳听到玄宗赐她一死,六月的暑天,竟把那起伏有致的身段抖得筛糠一般。先是无语凝噎,很快便成了止不住的抽泣。
再过一会,竟哭得连呼吸都乱了。杨小海最是受不得女人哭,他立于意识海海面上,轻声问询:“那个,要不你先把身体给我?啊呸,不是,我先拿你身子顶一会?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先睡会,后面交给我……艾西吧,这话怎么这么别扭?”
杨小海正吃着螺丝、努力把话捋顺的当儿,一个充满磁性的男中音自马车后方忽然响起:“爱妃,莫记恨朕。事到如今,朕实实的顾不上你。”
杨小海透过杨玉环的眼睛一看,顿时如遭雷击,僵直不动:一个身披黄袍,头戴蚕丝幞头的中年男子自马车后踱步而出。
虽然此时黄色已是公司总裁皇帝的专属颜色,但令杨小海惊讶的却是别有原因。如无意外,此人当是玄宗无疑。他虽迫于形势应承赐死,却还是不舍美人,遂特地前来见爱妃最后一面。
杨玉环一见玄宗,顿时哭成了泪人,所有的矜持和端庄全都不见。在见玄宗那一刻,她便失了骨头;软软跌倒,正好伏于玄宗脚前。
一把将那沾满泥土的黄绸靴抱住,杨玉环苦苦哀求,希望玄宗能念以往疼爱、饶她一命。杨小海于杨玉环意识海上也缓过了神。
他没想到唐公司的总裁玄宗,眉眼相貌竟和薇妮有六分相似。乍看之下,立即联想起了杨应元的老妻与杨森的遗孀。如此巧合,怎能不心绪震荡,浮想联翩?
“难道说,我在追述薇妮姐的诸多前生?”杨小海惊疑不定,禁不住的胡思乱想。
想了一会,照旧没有答案。老宅男只能将这些暂搁一旁。刚回过神儿来,就见到杨玉环匍匐在地,正在大哭求饶。本欲劝她有点骨气,转念一想又觉不妥,所以便没吭声。
哀求多时,终听玄宗皇帝闷声闷气地道:\"爱妃啊,朕绝非寡情薄恩之人。但凡有法可想,也不致落至这般田地
。怪只怪那安逆贼对你执念深种,陇西杨氏家族又嚣张跋扈,诸此种种,才引来今日之祸。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徒增伤感矣!\"
深知帝皇秉性的贵妃知道玄宗这次是铁了心。苦求无果,杨玉环只能退而求其次,求玄宗允她到佛殿祈祷后再行了断。
玄宗薇妮早被玉儿的夜莺啼血搅的悲痛欲绝,闻言顿准,命高力士引贵妃去往佛殿。
贵妃走一步、哭一声、回头望上一望。悲凄凄、惨切切又恨兮兮的跟着高力士,向马嵬驿西门外三门佛殿磨蹭行去。
杨玉环只盼那黄道土路永无尽头,可眨眼之间已抵了那小庙门口。待得抬头,贵妃只见门两边各卧着两个龇牙咧嘴、怒目圆睁的石狮,心中凄苦,不由悲从中来。
她顿足并二指虚点:“石虎呀石虎!莫非你们也如圣上一般寡恩少义、冰冷无情?但凡对玉儿有一丝怜悯,也请不要如此凶恶地瞪眼看我。将死之人,本已肝胆欲裂,实实吃不得吓了。”
贵妃话音刚落,那似狮又似虎的一对大石头“嗖”的遁入地下,就此消失不见。
如此异象,对贵妃毫无影响。她悲凄凄走过二门,只见四下供奉着四个豹目、鼓腮、面目狰狞的守门金刚。
心下一惊,凄苦更胜:“金刚呀金刚!莫非你们也如高力士那样的腌臜凶狠?非得索我一纤弱孤女的残魂不成?莫非你们就无有一点怜人之心,可怜玉儿死的冤枉?”
贵妃话毕,但见四个泥塑土堆的金刚眼里便扑簌簌流下了串串泪水。只一小会,地上便水波嶙峋,凭空出了一眼泉水。
贵妃刚一离开,金刚塑像便一个个的扑通倒地。而那一汪清泉则长年水流不断,后人称此泉名“四神泉”,迄今尤在。
贵妃过三门,见大殿灯明烛亮,香烟缭绕,心头越发凄凉,一生悲怨齐涌。随手拈香,盈盈跪拜于蒲团之上。
贵妃磕头祷诉:“佛祖呀佛祖,您在此间,有那受不尽的人间供果、享不尽的凡世香烟。您只顾独享清闲,为何不睁眼看看世间的屈和冤?”
哀伤到不能自持,贵妃不禁哭诉道:“玉儿本是官家女,豆蔻入宫伴君王。适逢君王展颜笑,也曾长生殿内舞寻欢、月神之下明誓言。怎奈渔阳战鼓起,二十载恩情尽数抛……
佛祖呀佛祖!玉儿造孽深重,死时不见爹娘,死后无有纸钱,遭此下场在于天数,不怨旁人。若您在天有灵,请待我死后尽降甘霖,将一身恨与羞冲刷、将一身仇与冤洗净,只留清白赴黄泉。”
话音未落,顿时冷风飕飕,狂风四起。佛殿内烛火全熄。天上阴云四集,雷鸣电闪,眼看着倾盆大雨即将落下。
佛殿内,高力士高声喊道:\"贵妃娘娘,快些着吧!雨至,圣上还需觅地避雨,早早饮了这金屑酒上路吧!”
贵妃昏昏沉沉行至佛殿院中,但见高力士佝偻侧立,尔樵夫如一尊杀神般站于梨树下。探出的一枝上,早有系好的白绫虚环以待。
见此情景,贵妃顿时心如万剑齐扎,六腑翻动。长叹一声,她向来时方向遥遥跪拜:“圣上呀圣上,玉儿伴君二十载,最后竟落得如此。
但凡有来世,愿你也如我般,受尽委屈,凄惶终场!玉儿先行一步,九泉之下,等你。”话毕,饮尽金酒,登高撤垫,悬于梨树。
眼见贵妃悬枝,高力士心系玄宗,对尔樵夫嘱咐道:“过得几时,待贵妃气绝,需陈尸天井,以安军心。”
尔樵夫立即拱手屈身:“公公吩咐,夫愿从。”咔嚓、咔嚓,连着两个炸雷响起,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高力士顿时急了,口中高呼圣上,三转两转便出了小庙。
高力士的前脚刚迈出庙门,一身甲胄、赳赳武夫的尔樵夫便有了行动。他轻舒猿臂,锋利的唐刀轻易将白绫划断。
跨前一步,将杨玉环接住。那刚刚缝制好的纯白“旗袍”顿时被血污所脏。接着,他单膝跪倒,将杨玉环俯置于膝,任凭玲珑毕露。尔樵夫往自己身上一抓,将些许碎肉抄在手中,向一动不动的贵妃探去。
难道是他兽性大发,欲趁贵妃不能动弹,行那苟且之事?呵呵,如此想,当真小觑了年少的将军。
只见尔樵夫猛拍其背。如此数下,便将贵妃体内的金酒悉数震出。之后,又将手上的碎肉污血涂抹在“旗袍”之上。
也不管贵妃醒或未醒,自顾自言道:“末将人微言轻,能做的仅止于此。贵妃冤枉,又不嫌某卑鄙粗俗,故某愿冒死相助。
然某上有高堂,下有幼小,家尚有娇妻盼归,实无法送贵妃出离险地。某游历江湖时,曾得一药,服一可假死一日,服两则十死无生。
现置两粒于贵妃身侧,是死是活,交由娘娘定夺。然两日内,绝不可出庙,亦需静卧原地,不得妄动。
倘贵妃心急游走,如此则害了某家全族,娘娘也必无得生还。心心念念、切记切记,某去也。”
话毕,顺手拽过树枝上一件晾晒的破旧僧袍,将贵妃呕吐之物擦拭一空。攥着那脏旧衣服,哗啦啦、甲胄铿锵的离了小庙。任凭杨玉环失魂落魄、独自发呆。
与此同时,庙外的瓢泼大雨终于下将起来。不出一会,雨水汇聚成溪,顺坡而下。连绵的雨雾中,一身姿曼妙的女子,引着三个手拿武器的汉子打远行来。
四人俱着蓑衣,头戴草帽。那为首的女子,正是去而复返的杏儿。她到得老家。将别离一述,之后便打算请娘娘去往哥哥家中暂避。过得些时日,待风波平息后再平安返宫。
然而行至山坡下便被佣兵拦住,三言两语,获悉娘娘已被赐死。杏儿伤心之余,无奈回转。刚至家门,恰逢天降大雨。
想起待己甚厚的娘娘竟落得个无人收尸的凄惨境地,杏儿姑娘顿时坐立难安。
“有恩不报枉为人!”将心一横,杏儿姑娘这才引着三个兄长去而复返,特地来葬杨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