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热水。”
一杯温热的水被放在了拉瓦的身前,他看着那位老妇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不久之前,在那些广播声音响起的时候,呼唤他赶紧躲入到室内之中的时候,这位老妇人对着他挥了挥手。
然后邀请他进入到了家里。
家,说是一个家,但其实也只是一个高塔最低线的楼层,一个面积并不大的空间,木制的内饰结构,没有做多少分割,拉瓦只需要扫一眼就能够看见整个家的全貌,一张朴素的床,旁边是一个柜子,靠近窗户的地方也是生活做饭的地方,一个关上门的小隔间,看样子应该是解手的地方,一块大黑板,上面用笔写下了不少公式和符号。
还有一个特别明显的书柜,这应该是这一个家最贵重的东西了,拉瓦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知识储备尝试解读这些书本的内容,但是,那些标题上的文字实在是过于晦涩难懂了,太晦涩难懂了。
“谢谢。”
片刻之后,拉瓦还是选择了道谢,他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的黑夜,那些忽然变得阴沉的天空,从白昼转到黑夜,这才过去了多久?这似乎比乌伦比尔的那一次信仰失格更加……令人难以理解,至少,在他的记忆之中,乌伦比尔的那一次并没有出现这么大范围的环境变化。
他端起水杯,那一杯水中还带着一种玫瑰花的芬芳,这一种香味很淡雅,并不会让他的嗅觉感到难受。
“别紧张。”老妇人同样看了一下窗外,“别害怕,看你这装扮应该是哪一条船上的鱼叉手吧,今天返航的?我孩子也是一位船员,不过他是船上的医生,和你的职位不太一样。”
“……您还有孩子。”
在谈论到孩子这个话题的时候,老妇人的眼神明显亮了不少,而也是在这个时候,拉瓦才真正意义上开始观察这位老妇人。
她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也有不少,她的身体都已经有一点佝偻,在行走的时候时不时会需要扶一下墙壁,她的脸上有一副眼镜,看着有点古老,这位老妇人的脸上有一种和善,极为温和的笑容。
“当然,他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今天应该回港。”老妇人长呼出一口气,似乎这一条消息足以让她期待,“一次出海就是好久的时间……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来看看我,你听说过他们的船吗?船长是戴比特,戴比特船长。”
“我没有什么印象了。”
拉瓦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卡昂佛尔的船他基本都不认识,他的人生都不认识多少条船,在乌伦比尔那一个小城市,承载了他几乎全部的过往。
带着玫瑰花香味的水流入他的喉咙,在窗外夜色的覆盖下,拉瓦思考着自己所聆听到的一切,正如那声音告诉他的。
“没听说过啊……没事,过阵子他回来了你们可以认识一下,作为船员,你们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语言的。”
老妇人坐在一张沙发椅上,这应该是除去那些书本之外,这个家中最有年代感的东西了,这一张沙发椅上的颜色都已经褪去不少,虽说依旧能够大概看出之前的颜色,但已经完全没有曾经的那一种鲜艳了。
拉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交流,尤其是这种年长者,对方展现出来的善意对于拉瓦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这一种善意,完全不知道,是言语上的回应,还是行动上的回应?
他知道,等到这一次的信仰失格事件结束之后,他和这位老妇人就不会再有交集,说实话,在乌伦比尔的时候并不会有这种情况,哪怕是因为信仰失格躲入到他人的家里,基本也不会有太多的交流,在信仰失格事件结束后离开就可以,只需要离开就可以。
拉瓦将背上的鱼叉取了下来,他将这一把鱼叉放在地上,一直背着这个鱼叉坐着感觉并不会太好,而现在,他有一种疑惑,一个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现在,他扮演着什么角色。
脑海之中的声音在这一次的信仰失格事件之中出现,那必然不是巧合,他在这一次的信仰失格事件之中需要扮演什么角色,需要成为什么角色,这一个问题就这么环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要看点书吗?”老妇人又说,“不过大部分都是一些深奥的东西……有一部分是我儿子的,左边那部分,都是他的专业书籍。”
“我不怎么识字。”
拉瓦最终还是选择了回答这一个交谈。
“我……没怎么读过书,很久以前就跟着船出海了。”
“没关系。”老妇人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和,“等你以后有空了可以过来,这些书你都能看,不会的部分我可以读给你听,以前我教我孩子认字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
——叮,这个声音并不明显,也不起眼,在重叠的几日死亡之中,它实在是太微弱了,微弱到即便被听见了,也不会被注意,即便没有人注意到它,它也不会因此消失。
拉瓦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回忆着那些文字,那些声音,他应该已经快要触及到那个部分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接触到了那一条线,就差那么一点。
“您的孩子一定会因为有您这样子的母亲感到幸福。”他说出了一个由衷的话语,“您很爱他,他也一定很爱你。”
这是源自于‘母亲’的温暖,在拉瓦并不算太长的人生之中,这一种温暖他早已经忘却,无法感受,现在,在这一位老妇人的家里,他可以稍微短暂地遗忘一下,放低一点点的戒备,仅仅只是作为一位客人,一位儿子的替代品感受一下那份温暖。
哪怕只是简单几句话的交流都足够了。
“谢谢……你觉得他今天来得及回来吗?如果他回来得早,你们肯定能够认识一下。”
“应该不会太迟,如果是一条今天回港的船,最迟明天您就能够看见他。”
叮。
就在说出这一句话之后,拉瓦的耳畔响起了这样的声音,叮,很清楚,很清脆,很明显,就是这样一道声音。
他立马伸出手,握住了地上的鱼叉。
……他很确定他听见了那一道声音,但是这一道声音为什么会出现,他看向那位老妇人,自己是在和她交流的时候听见的声音,那么,难道是那些对白的原因?
因为那一句话?
拉瓦忽然有了一个不大好的预感,他看着那位老妇人的脸,那慈祥的、和善的,令人感受到温暖的脸,他想起了更早之前他聆听过的声音。
——在一次渺小的骗局之中存留下来。
“……明天。”他再次重复了一次这一个词汇。
叮。
“今天。”
叮。
“往后的某一日。”
叮。
……这些都是谎言,在现在,那一道声音告诉他,这些都是谎言,那一条船可能回到了港口,但那位他素未谋面的老妇人的孩子,应该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了。
拉瓦忽然很想吐,他的胃部在抽动,在挤压,那一种力量压迫着他的身体,让他几乎把自己吃过的一切东西全部吐出来,又是这样,他的脑海之中环绕着这一句话,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的分别。
恶心。
这算什么?天使的恶趣味?还是他脑子那个声音的恶趣味?这些天使到底在想什么,那些东西到底想要做什么?让他知道这样子的真相有什么意义吗?
他听见了笑声,那嗤笑的声音,让他的内心有一团名为愤怒的情绪正在滋长。
“你感到不舒服吗?”
然后,老妇人的声音将他拉回到现实之中。
“……不。”拉瓦抬起头,他挤压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什么都没有。”
他将那一根鱼叉从地上拾起,背在自己的背后,他将那一杯已经喝完的热水放在桌子上,他需要道别了,哪怕现在那声音告诉他们,不要停留在室内,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停留在室内了,那一道声音用这种荒诞的玩笑催促着他,让他投身在这不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的信仰失格之中。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
别留在这里,别留在这里,别留在这里,别留在这里,别留在这里。
笑吧,笑吧,笑吧,笑吧,笑吧。
为什么沉默,为什么沉默,为什么沉默,为什么沉默,为什么沉默。
“抱歉,我得离开一下。”拉瓦对着老妇人鞠了一躬,“十分感谢您的关照。”
“现在外面很危险。”老妇人停顿了一下,“不能够再多留一下吗?”
“我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如果我将事情处理好之后……有机会,我会来拜访的。”拉瓦说着,迈开了自己的脚步,他担心在这里继续停滞下去,会让那嗤笑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嘲笑他,“您的儿子应该在忙……等到他有空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噗嗤。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