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济认为捕快是没法养家糊口的行当,若想腰包丰满,就得走点邪门歪道。
敲诈勒索被带回来的嫌犯,是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
牧云身穿粗布长衫,全身上下没值钱的东西。徐济经常碰见这种街头无赖,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
“我说小子,你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本捕头,”徐捕快揉捏着下巴道,“你是想在大牢里冷静数日,还是要破财免灾。我不强迫你,全凭你自己选。”
徐济面带笑容,却没有丝毫亲切感。
茗烟城的百姓都称他为笑面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寻常人见了他避之唯恐不及,除非遇到实在难以解决的麻烦,否则没人敢请他出山。
牧云是外来者,自然不清楚城里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
老仵作验过尸体,将报告呈给徐捕快,低声道:“捕头,城主老爷差人来请你。”
徐济眼珠滴溜溜一转,明白城主老爷在这个当口找他,十有八九和牛少爷杀人的案子有关。
有油水可捞的活儿,徐济总是第一个冲上前。
“老刘,你帮我看着点这小子。他要是上道,就酌情收点银子;若还是这般又臭又硬,把他关进大牢,杀杀他的锐气。”
老刘答应一声,目送徐济快步走出茗烟城地牢。
直到彻底听不见脚步声,他才转头看向牧云,问道:“后生,你是新来茗烟城的游客吧?”
“大叔,您是如何得知我的来历。莫非会卜卦?”牧云身陷囹圄,却没有半分紧张。
他若是想逃出地牢,最少有几十种方法。之所以留在这里,就是想看手眼通天的牛少爷究竟是否会下狱。
尽管答案呼之欲出,还是得亲自验证过方才敢下结论。
仵作老刘摆手道:“老朽一介凡夫,岂会懂得夺天地造化的奇术。你敢于同时得罪徐老虎和牛霸王,这种胆量,不太可能是本地人。”
牧云见老仵作是个忠厚之人,问道:“大叔,你可否给我讲讲,为何惹不得他们?”
老刘看了看周围,确认两边的牢房里空着。即便如此,还是压低了声音才敢讲话。
“首先说徐老虎,他本名徐济,自幼到宗门里学了点武艺,问道长生的梦想破碎之后,返回了茗烟城。靠着一手漂亮功夫,讨得城主老爷欢心,领了个捕头的差事。
他是个贪财好色之人,很快掌握了捕头的职务之便,暗中和捕获的犯人做交易,以此赚取大笔封口费。”
“为何称他为徐老虎?”
“徐捕头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会鞭笞犯人。加之额头上有外出学艺时留下的与老虎额头图案相仿的‘王’字,因此得了个笑面虎的称号。”
“原来如此,”牧云笑道,“有徐捕头的光环笼罩,茗烟城的治安不好才怪。”
“是啊。他擅长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老刘皱着眉头道,“没了不和谐的声音,自然万事大吉。”
牧云大致了解了徐济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占据公职,行的却都是恶事。
“敢问大叔对牛少爷了解多少?”
“牛少爷是霸武馆的少主,名叫牛隆。”老刘声音压得比方才更低,道,“他是个十足的混世魔王,经常因鸡毛蒜皮的小事惩罚招惹他的人,卸胳膊卸腿都是常有的事。”
陈奇的胳膊与尸体分离,与老刘的描述基本相符。
“他为何做了这等事,还能安然脱身?”
“牛隆的姐姐嫁给了城主大人,有城主大人这个保护伞罩着。至少在茗烟城地界,谁也治不了他。”
“我看未必。”牧云有不同看法。
“城主大人是买办下来的官,家底颇丰,向来不把身份低微的人放在眼里。”老刘解释道,“以城主大人和牛隆的关系,别说你这种外来户,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敢得罪他们。”
牧云听老刘把话说到这里,以陌生人的身份来说,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
只不过他的成长环境和普通人不同,更习惯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对错综复杂的势力网络本就不敏感。况且已经下了决定,就是八匹马来拉,也无法使他改变主意。
“大叔,您在徐捕头手底下当差,得看他眉眼高低,何故冒着风险提醒我?”
老刘叹了口气道:“仵作是我的职业,可老朽也有做人的良知。你身为死者的朋友,愤怒之下做出冲动事,实在是人之常情。若因此断送了性命,着实可惜。”
“您认为我该如何解决此事?”
“依老朽拙见,掏点银子免灾,好过与恶霸作对。”
牧云摇头道:“照如此说,岂不是向邪恶势力低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多谢大叔好心提醒,我不打算这么做。”
老刘第一次遇见骨头这么硬的人,疑惑道:“几十两银子就能破财免灾,你为何要选择艰难的路?”
“正因为没人敢反抗,这些人才会愈加猖獗,以至于将他人性命视作等闲。”牧云正色道,“既然他们已经罪孽深重,就由在下替他们超度!”
老刘惊诧莫名,道:“阁下莫非是沙门中人?”
“这倒不是,只是略懂些度人之法。”
出家人皆以慈悲为怀,似牧云争斗心重者,确实不像沙门里的和尚。
再者说,牧云蓄着烦恼丝,没有摩顶受戒。
凡此种种都和出家人有异。
若说他是道人,却也不像,更像是野路子修仙的散修。
殊不知牧云精通佛道双修,只是不守清规戒律,也没有依循道门规矩,全由着性子寻自己的道。
老刘问道:“你果真是修仙之人?”
“如假包换。”
“苍天有眼啊!”老刘闻言激动不已,颤声道,“我每日向菩萨焚香祝祷,终于让我遇见一位修仙者。老朽心中的烦闷和小女的冤屈,总算有解法了。”
牧云道:“你有何难事,尽管讲出来便是。”
老刘带着哭腔讲起了家门中的不幸事。
“老朽有个女儿名叫彩荷,生得一副好相貌。得知情者转告,上元节逛花灯时小女不巧逢着了霸武馆少爷牛隆……”
“却又如何?”
“自那天后,老朽就再也没见过女儿彩荷。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是生是死。”
牧云闻言,不禁对老刘的懦弱感到些许愤怒。他遭遇了这等不公事,想的不是反抗,而是逆来顺受。
不仅如此,还要被迫助纣为虐。
牧云转念一想,老刘作为有良知的人,遭逢苦痛又无法自救,心里比任何人都更难受。
怒火顷刻消解。
“您放心,我定会帮你找到女儿。”
“若得再与小女见面,老朽纵是死也能瞑目了。”说罢,老刘不禁垂下两行热泪。
牧云对素未谋面的牛隆,已然是深恶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