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豆豆低头,星亮的瞳眸低垂着,看着地面,“对不起师父,我很快就分好。”
秦陌芫微怔,她没想到小屁孩竟然不解释,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看着祁箪严肃的面容,她放下手里的王八,走上前解释道,“大叔,这是我做的,我本想着将草药倒在一起端到房间,却没想做了一件蠢事。”
祁箪挑眉,伸手抚摸着下颚的胡须,目光依旧严肃的看着童豆豆,“分好草药,分不好不准吃晚饭。”
秦陌芫还想说什么,童豆豆却依旧低头,乖巧的点头,“是,师父。”
祁箪直接拉上秦陌芫的手腕,一张老脸笑的褶子都快飞起,“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秦陌芫抱歉的看向童豆豆,却见他依旧蹲下身子,认真的挑着草药。
顿时,慢慢的罪恶感席卷而来。
房门“碰”的关上,大叔从袖袍里掏出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看看。”
秦陌芫疑惑蹙眉,走到桌旁打开,看见里面东西时,脸色一震。
她错愕转身,指了指祁箪,“大叔,你,你——”
他竟然给她带的是月布!
简直五雷轰顶好吗?
还有比这更震惊的吗?
明明在她醒来时还是原本那身衣裳,伤口只是在肩膀而已。
为何大叔……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祁箪悠哉的坐在软椅上,“我捡到你时,你身上的血已经很明确的告诉我了。”
秦陌芫愣在原地没了反应。
换好月布,秦陌芫无精打采的走到童豆豆跟前与他一起分草药。
月光下,两道身影拉的颇长。
童豆豆蹙眉,冰冷道,“不用你帮倒忙,走开。”
秦陌芫执拗蹙眉,一样回绝,“我犯的错事我必须一起做。”
童豆豆气的脸色更加冰冷,他抢走她手中的草药,“你放错地方了!”
看着眼前五花八门的草药,秦陌芫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得,她还真别帮倒忙了。
索性蹲在她身边,转头笑眯眯得问道,“小屁孩,你想不想吃烤兔子?”
童豆豆抿唇,冷漠回绝,“不吃。”
这小子,油盐不进。
*
在这里安心待了两日,她发现大叔待她真不是一般得好。
那简直,比亲生女儿还好。
对童豆豆却相反,异常严厉,稍微一点小错就会训斥。
这天,秦陌芫坐在祁箪对面,端着茶水孝敬他,“大叔,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祁箪懒散得喝了口茶,“问吧。”
秦陌芫笑眯眯凑近,“大叔为何待我这么好?”
不意她会问这个,祁箪抬头,一双精明得瞳眸打量了眼她。
就在她以为大叔要说什么时,对方只蹦了几个字,“你长得合我心意。”
这就完了?
秦陌芫摸了摸脸颊,自豪的认为,这张脸的确很美。
“长得虽然有点丑,但还能看的过眼。”
大叔的这句话愣是让秦陌芫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一天不挖苦自己就不痛快吗?
忽然一道轰隆隆的声音响彻,伴随着闪电,随即倾盆大雨漂泊而下。
祁箪端起茶水,像猴子似的蹦跶进去,很是不满的叫骂,“这天真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秦陌芫也躲在屋檐下,扫了眼四周,“童豆豆呢?”
祁箪弹了弹身上的水渍,随意道,“我让他上山采药了。”
秦陌芫一怔,随即不可置信的大声喊道,“你让一个十岁的孩童独自上山采药?”
他可是个十岁的孩子!
且不说年龄,就这山上若是有个狼豺虎豹,他怎么能活命?
着实被气到了,她瞪了眼老头,“你可真够狠心的。”
祁箪冷哼,“他若是不独立,将来谁帮他撑起一片天?”
秦陌芫敛眸,知道他说的何意。
可是他才十岁,懂什么?
“我去找他。”
不等祁箪阻拦,她拿了把伞便冲门外而去。
山上大雨滂沱,脚下的泥土都变成淤泥,有些滑脚。
帘幕大雨遮挡了眼前的视线,让她看着前方有些朦胧。
秦陌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山上,喊着童豆豆的名字。
越过前面的山洞,她刚要前行,眸光一闪,山洞边上,篓筐落在地上,草药已经撒了出来。
童豆豆!
秦陌芫心里一惊,刚要冲过去,山洞里面骤然响起一道狼叫。
糟了!
抽出腰间的匕首冲了进去,一眼便看到躲在山洞角落里的童豆豆。
他脸色苍白,蜷缩在一起,一双瞳眸布满恐惧。
见她进来,那双恐惧的瞳眸瞬间充满明亮,却在下一瞬,变的灰败。
站在前面的白狼转身,绿油油的眼睛凶狠的看向她,呲着牙,尖利的牙齿在洞里愈发的森然。
秦陌芫紧抿着唇,这一刻恨不得将祁箪这个臭老头抓来喂狼。
若非她出来找,童豆豆岂不是要葬身狼腹!
白狼朝她凶狠的扑了过来。
“不自量力!”
秦陌芫冷笑,侧开身子,手里的匕首骤然一横,白狼喉咙瞬间喷血,倒在地上瞬间没了声息。
收起匕首,走向童豆豆,十岁的孩童蜷缩在角落,浑身发抖,原本明亮的瞳眸被满满的惊恐所覆盖。
心里溢满心疼,她蹲下身,朝他伸出双臂,语调温柔,“豆豆,到哥哥这里来。”
童豆豆抬头,哆嗦着身子,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背着光,俊美的容颜隐匿在暗光里,可他依旧能感觉到她温柔的目光。
在她身后是磅礴的大雨,惊悚的白狼尸体。
她声音愈发的温柔,“豆豆,哥哥带你回家。”
童豆豆颤抖着手,缓缓伸过去,当触及到对方温热的掌心时,他猛地扑了过去。
秦陌芫将他紧紧抱住,轻声安慰,“没事了,有哥哥在。”
感觉到他颤抖的身躯渐渐平缓,秦陌芫轻笑,“我们回家。”
她撑开伞,拉着他的小手,渐渐走出山洞。
大雨之中,童豆豆看着牵着他小手的少年,这一幕,永远的印在了脑海里。
哪怕是多年之后,他仍旧记得这一幕。
大雨之中,远处一抹身影立在树上,看着远处的两道身影,眸色幽深。
直到大雨渐渐变的淅沥,他一拂袖,将下颚的胡须擦了擦。
这场雨可谓是刚入秋季,下的最大的一场。
身形一闪,那抹身形已然消失。
*
天色渐渐昏暗,离下山还有一段的路程,淤泥的路难走。
这时,静谧伴随着雨声中响起一道咕噜声。
秦陌芫低头看去,正好看到童豆豆捂着肚子,脸色微红,有些窘迫。
她低声一笑,“饿了?”
童豆豆抿着唇,没有言语。
秦陌芫抬头,扫了眼四周,骤然伸手,将掌心的小刀甩出去。
童豆豆抬头望去,郝然看到一只兔子倒在地上。
微怔的同时,少年的声音响彻耳畔,“之前我问你想不想吃烤兔,这不来了。”
童豆豆看了眼已经死透的兔子,很想说一句,兔子很可怜。
但当兔子烤好后,闻到那股浓香的肉味,他彻底忘了兔子可怜的事,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
秦陌芫笑眯眯的看着他,“好吃吗?”
童豆豆点头,又发觉自己点的太快,低下头不吭气,继续吃起来。
吃完东西,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雨也停了。
她牵起童豆豆的手,走出山洞。
茂密的大树将最后一丝光线遮掩,整个山上都陷入了昏暗。
在经过一处小山坡时,秦陌芫隐隐听到一声闷哼。
而且,这声音很熟悉!
拉着童豆豆的手朝着山坡下走去,闷哼声时有时无。
当看到小山坡下,坐在地上,有些狼狈,却异常熟悉的身影时,秦陌芫彻底忘了呼吸!
阡冶——
竟然是他!
此刻的他仍旧穿着那身银丝袈裟,只是被大雨淋湿,又染了淤泥。
即便如此,依旧不影响他云淡风轻,清冷矜贵的气息。
他不是同明净和楚知儿先离开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阡冶”
秦陌芫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松开童豆豆的手,直接跳到山坡下。
阡冶抬眸,在看到眼前的人毫发无损的站在跟前时,紧绷的心骤然落下。
他低敛着眸,双肩一重,随即,充满清香的气息入鼻。
秦陌芫紧紧抱住他,“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和尚凤眸微动,反手将她拉近怀里。
“我回来找你了,可是没找到你们,来到这片山上,迷了路。”
清冷的声音卷着沉闷的气息,还有沉痛,还有许多她参不透的情绪。
秦陌芫松开他,担忧道,“你的腿怎么了?”
和尚眉眼轻垂,“从山坡上摔下来伤了。”
秦陌芫抿唇,卷起他的裤脚,当看到他的腿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时,脸色一变。
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这几日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说一直在寻找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和尚,该有多难。
手背一热,和尚抬眸看向她,凤眸深深,“我们回凤城好吗?”
他紧紧凝着她,眸底的情绪浓黑的化不开,像是将她卷入进去。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阡冶在怕她。
怕她抛弃他,怕她不要他。
秦陌芫微怔,不意他会如此。
和尚放开她,声线清冷,“贫僧想感觉下平常人的温度是多少,在山上待了几天,都快忘了太阳的温度。”
还有这么一说?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触感冰冷。
而且一身银丝袈裟早已湿透,沁凉潮湿,滴答着水滴。
“我扶你起来。”她抓住他的手臂,男人借着她的力道站起身。
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肩膀,将整个人的重量依附在她身上。
凤眸微垂,看着怀里的人脸色担忧紧张,薄唇挑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走上山坡,秦陌芫牵起一旁的童豆豆,手还未触及,只觉眼前一暗,和尚竟然换了方向。
从左边走到她右边,再次伸手,长臂揽上她的肩膀,“这个方向我右边的腿不那么疼。”
秦陌芫狐疑的看着和尚,总感觉和尚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她正要让童豆豆到她这边来,不料和尚已经牵起童豆豆的手,清冷道,“我们走吧。”
童豆豆紧抿着唇,抬头时不时的看向身边的和尚。
容颜俊美,薄唇紧抿,下颚微微绷着,一身袈裟泛着潮湿的凉意,身上清浅好闻的气息充斥周围。
天色很暗,几乎看不到前面的路。
尤其山上遍地淤泥,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而行。
肩上一重,秦陌芫抬头,“怎么了?”
和尚望着前方,凤眸凉薄,“我们走左边,那里有座寺庙。”
寺庙?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上竟然还有寺庙?
似是不信,转头看向童豆豆,接触到她的视线,对方点头,“左边五里处有一座小寺庙,一些过路之人借宿的。”
若是如此,那可以先待在寺庙,毕竟回到山下,还需要走很长的路。
双脚有些累,可是却不觉得肩膀重,她疑惑的拽了拽和尚的手臂。
男人疑惑低头,语气轻柔,“怎么了?”
秦陌芫有些纠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轻,你重量依附在我身上,我竟然毫无感觉。”
和尚敛眸,眸底掠过淡淡的笑意,闪瞬即逝。
他轻叹,“许是常年吃素的原因。”
秦陌芫差点被自己呛到,这话可是她以前经常说和尚的。
童豆豆跟在他们身边,很是安静,安静到她都快忘记他的存在。
她头微微前倾,想要和童豆豆说几句话,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她一惊,“你怎么了?”
和尚俊眉紧拢,直接将她搂在怀里,下颚枕在她肩膀处,“腿疼。”
秦陌芫却是痛嗤一声,身子更是猛地颤了下。
双臂一重,男人直起身,眸色担忧,“你怎么了?”
她刚要摇头,脖颈一凉,男人不知何时拨开她肩上的衣领,凤眸黑沉的盯着她肩上的箭伤。
“别看。”秦陌芫避开,不想让和尚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明知道受伤还跑出来淋雨,你是还嫌不够疼吗?!”
清冷的声线训斥而起,下一刻,她骤然腾空,回神间,已被男人打横抱起。
秦陌芫惊呼,“和尚,你的腿——”
“没事。”
男人俊冷沉,薄唇冷冷丢下两个字,“跟上。”
童豆豆听话的跟在他身后,不言不语。
秦陌芫有些错愕,这小屁孩她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都对她半搭不理的。
这才刚见了阡冶,竟然这么听他的话。
察觉到男人的腿有些跛,她低斥道,“臭和尚,听话,快放我下来。”
她还没弱到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抱着她走路。
况且对方还是伤者。
她想要自己跳下去,抱着她的长臂却骤然一紧,和尚低头,凤眸透着不悦,“别动!”
秦陌芫顿时怔住,目光紧紧的凝着他的俊容。
几日不见,她这次真的是感觉阡冶和以往不同了。
对她,比以往多了许多人气,不再那般清冷,将她拒之千里。
她双手揽上他的脖颈,凑到他耳畔,语气暖昧,“和尚,你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男人低头,凤眸深深,对视着她的目光,薄唇噙着一抹笑意,“秦施主觉得呢?”
秦陌芫骤然倾身,唇畔在他微凉的脸颊轻碰,察觉到男人微僵的双臂,她挑衅勾唇,“我觉得你一定是喜欢上我了。”
和尚低低笑了,“那秦施主就这么认为吧。”
三人很快来到这里的小寺庙,她挣扎着下去,和尚低头,低斥道,“别乱动!”
他侧眸扫了眼,童豆豆立马示意,上前敲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随即大门打开。
一个穿着粗布僧衣的和尚手放在眼前,“阿弥陀佛。”
他看向对面三人,怔了片刻,尤其看到阡冶身上的银丝袈裟时,低头道,“大师。”
秦陌芫刚想开口说借宿,和尚却先一步开口,“我们借宿几日。”
粗布僧衣和尚立即让道,“大师请进。”
寺庙内有些老旧,却收拾的很整洁,僧衣和尚在前方带路,一直走到后院的厢房时才停下。
转身,目光恭敬的看了眼阡冶,“大师,你们住在这里,待会贫僧命人给你们烧点水送来。”
阡冶颔首,童豆豆很长眼色的推开房门,然后站在门边上,等着阡冶进去。
这一幕简直看呆了秦陌芫,这小屁孩怎么就对她不冷不热的?
阡冶将她放在踏上,随即拨开她的衣领——
秦陌芫一惊,攥住他的手,“我没事,先看看你的腿。”
和尚脸色微沉,凤眸微有些不悦,“淋了雨伤口都有些红肿还没事?”
他拿出一粒药丸送到她唇边,声线淡淡,“吃了它。”
秦陌芫张口,药丸入口,一直到心肺都是清凉的感觉。
她眨了眨双眸,问道,“你这究竟是什么药,怎么一吃,再深的伤口都能好那么快?”
和尚起身,转身坐在软椅上,卷起裤脚,“再好的药丸也经不住你这么浪费。”
秦陌芫摸了摸鼻梁,似乎从认识他以来,她的确吃了他好几次上好的药丸。
她笑眯眯扬眉,“放心,等我今后学会医术了,我还你便是。”
男人擦拭着伤口的手微顿,凤眸深黑,裹着一抹冷意。
烛火暗淡,只听和尚清寒的声音传来,“你别再受伤,就不用再浪费我的良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