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和自母亲入殓后便闭门不出,紫延宫特许,他们兄妹二人可永居贺兰公主府,一应份例不减。
即便与太子府的风波平息,但她原本与张掖侯长子的婚约也不了了知。
这本是一个好归宿。
张掖远离云京,虽清冷偏僻却也逍遥自在,那张掖侯长子品行端正,勤奋上进,是个不错的托付,来日继承爵位,姬和作为王妃亦是尊贵无比。老凌王也是斟酌许久才定下的人选,只可惜贺兰公主不懂他的一番苦心。
而张掖王也因贺兰公主府毁婚,心里不悦,为安抚臣心,老凌王变诏,让艳阳公主下嫁张掖,张掖王受宠若惊。
其实,这说是老凌王的意思,背后却都是凌不惑的一力促成的。
他这个妹妹虽未做过什么坏事,却也帮衬贺兰公主搅了不少浑水,又是头脑简单、嘴上没把门的主,迟早要吃大亏,不如将她嫁到偏远之地,身为王侯储妃,也不算亏待。
但艳阳公主爱慕虚荣,困守张掖苦寒之地就等于斩断她效彷贺兰公主官场后宅八面玲珑永享金尊玉贵的美梦,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为了自己的前程,她考虑再三,鼓足勇气,哀求老凌王收回成命,哪怕留她在云京随便嫁个勋爵人家都行。
老凌王让她掂量一下自己的所做所为,心虚的她一下子慌了神,再不敢多言半句。
张掖侯长子迎亲当日,老凌王特意命礼官多添了半倍嫁妆,她心里才勉强好过一些。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出城之时,死里逃生的施施姑娘焦急等候在城门之外,她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却难掩美貌。不久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她,卷帘一开,是她因罪发配边疆被凌不惑特赦回京的弟弟。
姐弟俩久别重逢,相拥喜极而泣。
她的弟弟因过度劳累,眼窝深陷,消瘦不堪,半点没有少年的意气风发。施施无意间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原是边疆采石之时摔断了腿,因没有及时医治而终身残废。
施施抹着眼泪,顾予初给她的许诺全部兑现,再加上自己积蓄,足够她们回老家寻个安身立命的营生。
正当她们姐弟二人正准备上车启程回乡之时,有人叫住了她。
施施回头,竟然是姬恒那个负心之人,一时间眼神冷冽的可怕,但做小伏低惯了,亦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依旧恭恭敬敬的开口。
“公子,还有何事?”
“你要去哪?”姬恒喘着粗气,明显是着急赶来。
“回乡。”施施澹澹的答道。
“那还回来么?”
“不了,云京的繁华与热闹,自始至终都与我无关。”
“那我能和你一起走么?”
“公子显贵之身,怎能与我此等贱民为伍。”施施一口拒绝。
“我知道我负了你,但你也骗了我,我们也算是扯平了。我家门不复从前,但却让我看清自己,虽然你是受人之托,但你对我的那些用心我看的真切,我对你当时当下的情谊也是真挚,并且到今日不衰,不知你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姬恒有些着急,连忙表明自己的真心。
施施存有疑惑,没有应声,这个男人虽懦弱,但对风尘尽染的自己没有嫌弃和嘲讽,她心里是感激的。可是,她却不敢相信他的真心,因为她清醒的知道即便眼前这个男人跌落琉璃高台,与她而言亦非是庸庸贩夫走卒之类,若他想,总会有办法轻易的让自己灰飞烟灭。
“你不相信我?”姬恒眉低了下来,想了想,从胸前掏出一枚金钥匙,塞到施施的手里,“这是我的所有了。”
丰芸钱庄的最高等级的凭契,从前在花楼里,有醉酒的恩客拿出来炫耀过,施施认得,可她太知道自己的分量,这是她想要却要不起的。
“姐姐,还不启程么?”这时,她的弟弟掀开帘子问道,打断她的思绪。
“这是我的弟弟,他因受伤腿脚落下病根,恐怕此生再不能同正常人一般。”
“我可以为他请最好的大夫。”
施施摇摇头,将自己未来的囧境摊开,又一次委婉的拒绝:“这一辈子我都要好好照顾他。”
“如你允许,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愿意陪着你一起照顾他一生一世。”
丰芸钱庄的金钥匙没有让施施动容,但一句我愿意却激起她心中的涟漪。
“感谢公子的错爱,你是云间月,我是溪水流,纵使有幸映月十分,却难留指缝微光。施施就此别过,愿公子余生安好,得偿所愿。”
说罢,施施蹬上马车,留姬恒原地无言神伤。
可一月之后,姬恒带着所有的家当还是找到了施施的落脚之处,并在她家隔壁住下。
施施不知所错,以为他寻仇至此,当夜便将顾予初留给她的信号引放出,附近绣衣使者蛰伏周围,待有异常可救她于水火。
足足三月,无一丝风吹草动。
姬恒每日光顾她的面馆,忙时为她招呼客人,再无一丝京城贵子的模样。
自从他母亲去逝,掐住他咽喉的枷锁被打开,没了必须出人头地的压迫鞭笞,没了前簇后拥的阿谀谄媚,他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且厌倦了云京繁华与冷漠。
他只想做无用的散人,和为之心动的人平凡无奇的度过此生,这从来不敢宣之于口的愿望如今变的唾手可得。
于是,他苦求顾予初告知施施的下落,最后以这样简单的方式表明自己的心意。
刚开始,顾予初自是放心不下他,她派人到处查探姬恒出入云京前的各种行踪,并派人尾随他至施施老家,除了绣衣使者保护施施的安全外,还命人秘密紧盯姬恒数月之久。
半年之后,施施收到顾予初的来信,确信姬恒远遁之心且无害她之意,她才放下心来,开始真正接纳了他。
“你何须如此帮他?”冬日的暖阳洒在凌不惑的肩头,他放下奏折,看向依靠窗前翻看书信的顾予初。
“不是我在帮他,是他自己放过自己。”女人微笑着搓磨着手里的阳光,思绪飘渺:“只是可怜了姬和,孤苦一人,才狠心断了尘念,灵山问道去了。”
“姬恒不是回来要接她过去一起生活,是她自己不肯。”
“女孩子,没了父母,就再没有家了……”感同身受的顾予初思绪飘渺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你日日这样忙,束源又调遣去他城,御白相夫教子,言风苦练内功,我左右也是无事,想去一趟书院看看顾帆。”
“我以为你要回一趟赫和。”
“你为我选的那几个人很是得力,哪里需要我去费心费力。”顾予初斜睨着他,意指她早就晓得琼州府衙那出伯乐一顾是凌不惑的安排。
“严庭、方宽胸有日月,是你慧眼识珠。”凌不惑笑道,“我自觉得你该回赫和筹备一番,立春便就是你我的大婚吉日。”
“筹备什么?我可没有嫁妆。”顾予初霸道的回敬。
“人到即可。”凌不惑低头笑着翻开了一本未批阅的奏折。
“聘礼呢?”女人挪到书桉前,俯下身子凑近他,摊开手掌,得了一寸又想更进一尺。
“江山为聘还不够?”凌不惑抬头用指节敲了敲她的额头,宠溺又温柔。
“谁稀罕!”顾予初坐正轻挑眉梢,一脸嫌弃。
“那你想要什么?”男人放下公务,伸出手来,拉她入怀。
“我要出入北凌的自由。”
“尉迟将军神勇无敌,紫延宫也能困住你分毫,再说了赫和还需你亲自治理,整日呆在那无聊的宫里做什么,只要尉迟大人时刻记着还有我这么一个夫君就好。”凌不惑低头蹭了蹭她的耳朵。
“那我还要一样东西?”
“你想要无叹楼?”
“你怎么又知道?!”顾予初蹬圆了眼睛,愠怒侧着头,盯着他质问道。
“好吧好吧,那你重新问一遍。”凌不惑忍住笑意,调侃着。
“我想要无叹楼。”
“不行!”未等话落音,男人当即否决。
“为什么?”女人气的差点跳起来了,可拗不过腰间男人双手的缠绕。
“你有正事要做,老去那些莺莺燕燕的地方干什么,仔细消磨了心智,认不得回家的门了……再说,那个抚琴的男人与我比起来真的差太远了……”
“你今日很闲么?!”顾予初知晓他的别扭心思,心里的不快散了大半,用头撞了下他的脑门。
“那我许他入宫作司音,这样你日日都能见到他了,好不好?”凌不惑以退为进,眯着眼睛讨好道。
“我日日见他做什么?!”女人白了一眼,故意刺激道:“算了,不舍得就算了,莫不是金屋藏娇不想我知道。”
“呵,倒打一耙,你最厉害。无叹楼是绣衣使者信息的集散之地,你忙不过来的。”
“有言风帮我啊。”
“你不怕她成为第二个贺兰?”
“你会是放任自流的兄长么?!她的脑子也着实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况且我只是想赚钱而已,那些背后的营生我懒得操心。”
“你玉泉宫的千金宴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不用担心赫和财政入不敷出。”
“别废话,到底给不给?”顾予初双手捏着他的耳朵,恐吓道。
凌不惑摇摇头,自知与她抗衡必败无疑,而后爽快的从腰间掏出黄金嵌刻木槿花枝的黄玉玉牌递到她手上。
“无叹楼和绣衣使者今后都听你号令了,但是有一点,离那些男人远一点。”
女人欣喜的接过令牌,狡黠一笑,清醒的回道:“绣衣使者听不听号令与这个牌子毫无关系,但还是谢你的好意,另外我自会与他们保持距离,但是长的过于英俊潇洒的就不敢保证了。”
“尝过我此等绝色,那些都是庸脂俗粉罢了。”凌不惑自信的笑着,而后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