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得大宝贝,才将将停稳,就听车夫阿晨道,“东家,梁府小厮在门口。”
梧桐心下还在思索阿晨怎么会认识,掀开马车帘子往外一瞧,原来是梁岁。
这几日,他伺候在梁理科身边几乎形影不离,大宝贝里的伙计对他还是熟悉的。
见到她了,梁岁急匆匆跑到马车边来,笑着恭敬行礼后,压低了音量同梧桐回禀,“大少奶奶,大少爷昨夜交代小的给你捎个口信,大少爷与邓公子昨夜四更天出城去了。”
“邓员外知晓后,前后派出了近百号人马分三路出城,贺大爷,李大爷以及景大人的心腹王班头也领了一小队人马跟上,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大少奶奶莫担心。”
“大少爷还交代,这几日大少奶奶宽心在家静候佳音,莫出远门。”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梧桐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拍了拍阿晨的肩膀,低声交代道,“阿晨,你再去镖局一趟,跟秦大哥说邓府少了百来人看家护院,这时候,给他们找点事干,咱们的人就能顺利摸进府里了。”
“好嘞!”
阿晨应声,待得梧桐和方紫玲下了马车,调转车头往城西而去。
…………
依旧是闭店维修的日子。
梧桐走了几步,回头看着亦步亦趋的梁岁,“你回去吧,我会在城里好好待着哪都不去的。”
梁岁讪讪一笑,“大少爷让小的伺候在大少奶奶左右,还请大少奶奶莫要撵走小的,回头没法跟大少爷交差。”
梧桐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无所谓了,她要上哪去,别说梁岁能劝,就是外公来劝都不一定好使。
“那走吧,进大宝贝里喝口凉茶,顺便再见证你家大少奶奶收徒弟!”
哟,这还真是新鲜事咧,他这个年纪就爱凑热闹了,忙不迭地点头,跟随进了店中。
梁岁东张西望,眼睛都不够看,外界这两日传大宝贝闲话传得凶,说什么的都有。
什么付之一炬,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云云。
家里老爷夫人,姑太太都很担忧,说着要把梧桐叫过府好好安慰一番,大少爷才将实情相告,可夫人又怕是他们小两口报喜不报忧,今日过来,还特意嘱咐他多瞧瞧,回头报个平安信。
到了实地这么一看,损失惨重的是后院里的几间屋子,现下正在敲敲打打赶进度维修,其他地方都用黑色的幕布遮盖着,若谁想要从门缝里往里窥视,看到的就是一片黑。
管中窥豹岂能瞧见全部,估计那些付之一炬的传言就是从这些黑色幕布上自个演变出来的。
大堂里,梧桐瞧见几个姑娘在忙着打扫,桌椅板凳一如往常开门迎客的标准一般,擦洗得干干净净,一点油渍都不存在。
“今日不是还放假吗,你们怎么还干起活来了?”梧桐问就近那个小丫头,“你姐姐呢?”
“东家,我姐姐在二楼洒扫呢。”
梧桐走到她身边,双手捧起她的小脸,笑盈盈道,“姐妹们别擦了,歇着吧,后院灰尘漫天的,一会又得覆一层灰。”
“咱马上擦完了,没事,脏了咱们再擦!”勤劳的姑娘不愿歇着。
“我就说还是咱们女孩子办事靠谱,你看那些男人,一说放假,跑得都不见踪影了……”
“谁说的,咱们都在后院帮忙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有几个跑堂厨子干活干得口渴了,打算回前头来喝口茶,一听东家嘟囔他们,就要为自己正名。
梧桐微微一笑,“行啊,来得正巧,你几位辛苦一下,帮我在大堂里摆上拜师的把式,一会有用!”
“拜师?”不知情的众人异口同声。
“对,出门一趟收了个徒弟。”
梧桐说得越随意,这些人听了越痛心,有小学厨可怜巴巴地为自己抱不平起来,“东家,当初我拜倒在大宝贝门前求你收我做徒弟,你说你这辈子再不收徒了,我才入了后厨从打荷做起,怎么……今日你就反悔了呢?”
是哦,梧桐都要忘记,厨房里好多的苦主啊。
她忙打起哈哈来,“这人不一样,他比较特别,再说,我收他也不是为了教他厨艺,只是想寻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厨子东施效颦地捂着胸口哼哼唧唧,信你这话才有鬼。
“我看呐,还是梁公子魅力大,让咱们东家能出尔反尔,东家以后说的话,我再也不信了。”
梧桐闻言,就想起了自己立的flag,只觉得这世事真是玄妙。
“放心,这肯定是最后……嗯,关门弟子。”
得,东家真懂如何气死人不偿命,厨子几个哇啦哇啦地说着玩笑话,四处张罗拜师要用的物件去了。
…………
一刻钟后,大堂正位,藻井之下,摆放着一张木质的案几,上面摆放着香炉、酒杯和一束新鲜的艾草。
香炉前方,是灶王爷的金身,威严而神圣。平日里在柜台的佛龛上,与交趾王御笔一块接受香火供奉。
时间一晃就到了午时二刻,随着阿晨推门进来,叫了声快通知东家人到了。
这拜师仪式就算正式开始了。
气氛顿时变得庄重起来。
换了一身新衣的梧桐身坐正位,神情严肃,目光沉静。
大宝贝里,现在能出席的伙计厨子们换上了统一的着装,整齐地分列两旁,脸上满是羡慕和期待。
也不知道一会来拜师的会是怎样天赋异禀的大人物,才能让东家关门又开门!
随着一阵脚步声的临近,一名年轻人踏入大堂。
乔向轩自接到阿晨的通知,激动之余也没忘记赶紧地净身沐浴,赶往大宝贝来拜见师傅。
此时的他,不同早晨那副熬夜工作后衣衫微皱,神情萎靡的模样。
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红润,神采飞扬,身穿一袭肃穆的深蓝色长衫,双手紧握在身前,神情紧张而又充满敬畏地踏入大宝贝的店内。
目光一瞬就落在师父身上,赶紧深深地鞠了一躬。
众人对他这局促的表现是忍俊不禁,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当初第一次来到大宝贝见工时的自己,也是这样紧张恭敬,憧憬着未知的未来,加紧尾巴干活,就怕惹了东家不高兴被扫地出门了。
相处下来才知道,他们的东家真是万里挑一的好老板啊。
善良包容情绪稳定不用说,包吃包住也可以不提。
居然与他们签署用工契约,名列各项收益,奖励,还有什么年假产假轮休日,再加十五薪。
也许在漫长的生命里,只有这一次打工,会被东家视做平等的人来看待。
这叫他们如何不感恩戴德,恨不得拼尽全力去服务食客,那是发自内心的情愿,东家好他们才会好。
故而,大宝贝用工很少有愿意主动离开的,里里外外团结一致亲如一家人。
回首过去,再想现在,大伙都觉得这位新来的东家徒弟也很快适应,与他们打成一片。
乔向轩步步走来,一一与两旁的姑娘小伙拱手问好,最后在阿晨引导下,缓步来到案几前,将自己的庚帖递到梧桐手里。
梧桐看了一眼阿晨,见他眼神示意她随手翻看一下走个过场。
她便信手打开了,瞧着上头白纸黑纸写着:拙徒乔向轩,戊卯年五月生人,家住宏州道三源里,父母安健,兄友弟恭,徒痴迷食饮之道,恳请师父收容,细心教导。
尊崇您在厨艺的造诣与威望,不惜冒昧拜师,惟师恩高厚,弟子受教有年。
徒愿谨遵师训,勤勉研习;贪守规矩,绝不违背门规;砥砺前行,力求技艺精进;弘扬美食,荣归师门……
后头还有:愿师傅福寿康宁,平安吉祥的祝福语。
言辞切切,用心了。
梧桐瞟一眼阿晨,见他默然点点头,又做了个祈祷的动作。
随即道,“给祖师爷上香吧!”
乔向轩立刻拿起三支香,点燃后,虔心祷告,插入香炉。
烟雾袅袅升起,与他的虔诚和决心交织在一起。
梧桐端起酒杯,想笑又不敢笑,就怕诸位比她还严肃的家伙们抨击她亵渎神灵。
清咳一声正正神色,沉声道,“做美食以人为本,以山水精华为魂,以诚信经营为义,今日你入我门下,须铭记此道,矢志不渝。”
乔向轩急忙跪倒在她脚边的蒲团上,将心底演练了千万次的话语,坚定而有力口吻道,“弟己谨记媳妇教诲,拔忘粗心,不负媳承。”
话音落下,众人预备鼓掌的双手僵在半空不动了。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乔向轩誓言在空气中回荡。
什么?
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