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落在远方的地平线,在夜幕降临的那一瞬,眼盲的祭司终是恢复了理智。那一刻,停歇在他的肩上的荧光蝶的色彩更艳li了些,翅膀的挥动,洒下些许的蓝色粉末。
氲无歌抬头,眼角留下湿run的痕迹,“眺望”着远方,双手轻捧着衣裳绚丽的木马,在月亮即将要升起的地方,闭目,祈祷。
对于月神,那是信徒最忠诚的敬仰。
良久的沉寂后,氲无歌终是开口:“夜冥,知道吗……她没有想要伤害我,纵使最后一刻,她也选择保护了我。”
氲夜冥诧异,指着那只绚丽的木马,“你是说,这只控物降还有自己的意识?”
“是,万物都有自己的修为,并不能以平日的见识而以偏概全。”氲无歌凌空画咒,一个奇异的符号出现后,氲无歌将那只木马放置上方,封印于自己的墟鼎中,“虽然只是最普通的控物降,好好培育的话,丝毫不会逊色于偈。”
“对了,我那还有一块生出灵性的血红翡翠,一直未能用上,如今镶嵌在你这控物降上正好,慢慢温养,倒是不错。”
氲无歌投来感激的目光,也不说话,持起酒杯来,与氲夜华一个对碰,一饮而尽,方才想起什么,问:“夜冥,你怎么来了九黎?”
“去年六月份的那场大雪过后,我就知道你会有今日之举,直到前几月父亲大人闭关修炼你才抽身离去。”氲夜冥打趣,显得几分无奈,“你这一走倒好,不仅带走了拜月教镇教三宝之一的月魄,就连拜月教的侍月神女也一并被你带走了——你可知道,教中可是乱作了一团,教主当场摔碎了忠勇王妃送来的瓷瓶,亦是派沐轩炎来抓你们回去……可是,沐轩炎那个老东西竟擅自做主,要在你回南诏之前,将你除掉。父亲大人又在闭关,教主则依赖于沐轩炎。我担心你们的安危,在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地从南疆出发,未料想还是迟了些,你险些就丧命了。”
“呵,生死由命。”氲无歌浅笑,让氲夜冥将桌上的酒拿来,倒进杯盏中,一饮而尽,“我一生历劫无数,在来九黎前,我曾为自己占过一卦,卦上显示九死一生……可是,我依旧义无反顾的来了。曾有位故人从出世起便知晓了自己天煞孤星的命运。然而,她对我说,她只相信自己。我想,命运有时候真的是握在自己手中的罢。”
下刻,氲无歌眼眸中冷定如铁,断然道:“但,我对沐轩炎那个老东西不爽很久了——这一次回南疆,我决定要动手了。”
氲夜冥知晓,这一次,他要认真了。
对于众人来说,神话一般的拜月教,由教主、祭司、占星使者三者连成一线,结合三股强大的力量撑起了整片南疆,三者的关系看似平衡。然而,私下却如波涛暗涌。
特别是到这一代,氲氏一族得到重用,作为首席大祭司的氲儒郄与首席占星使者的沐轩炎早已互为眼中钉,只是碍于教主的权威,也未轻举妄动。
而,氲无歌作为拜月教中的翘楚,多为南疆子民推崇,一心专研术法与蛊毒,无心教中之事。然,这次沐轩炎竟将教中争斗引祸于他,甚是要将他斩草除根,有意谋害。对于氲氏一族的宠辱来说,必然睚眦必报。
“就算你不动手,父亲大人知晓后,也不会就此过去——拜月教……可能要迎来一次动乱了。”氲夜冥叹了一口气,背靠在楼台的栏杆,“对了,大哥。你离开教中后,教务繁重,大多落于沐轩炎的身上,教主多有信赖。只是一事,教主迟迟不肯下定决心,也未交给沐轩炎,说要等你回南诏再做决定。”
氲无歌不说话,良久的沉寂之后终究是胸有成竹,“你指的是南诏归属之事吧?……纵观天下之势,九州八荒之国虽繁多,除了散仙所在的青丘和羽主的羽民,便也只有九黎、沧鸢尚未落于落花无意手中。唇亡齿寒,其中,沧鸢最弱,九黎大皇子成了落花领主的俘虏后,便也是风中残烛。九黎倒算是三国当中经济与实力最强大的一支,以新帝萧琅月之才华与落花无意势均力敌。而南诏则处于中间,以与落花领主曾经的情分约法三章,目前倒是安全的。”
氲夜冥依旧几分忧虑,且道:“确实,南诏目前最为安全,但落花之势,人心惶惶。且不说其下人才济济,就乃那个神魔之心的领主,就算是几国联盟再加上‘四公子’之才能,恐怕也是难分胜负——况且,你也知‘四公子’之一的锦瑟公子是落花无意的人。”
“如你说,你也同父亲大人的观点一样,希望南诏臣服了落花无意?”氲无歌反问于他,内心思绪些什么,眼眸中更是复杂,“可是,落花领主何止是要南诏臣服?——以他之野心,恐怕南诏也是囊中之物,迟与早的问题罢了。”
氲夜冥提起酒壶来,往杯中倒酒之时才发现壶中空了,立即折回屋中,又拿了一壶,返回楼台。聊及往事,“大哥,我记得你曾经算过一卦,说落花之势、九州八荒一统,是趋势——于你来说,所卜之卦从未出错。”
“是的。”氲无歌颔首,望着满潭碧绿和荷花,想起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忽然笑起来,“可是,当我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我忽然看到命运的轨道开始错开……我看到了漫无边际的白,看到了莲花盛开,宛如天心明月,枝上繁花。”
看他脸上兴奋而惊喜的表情,氲夜冥自是明晓他所指是谁,未有诧异,如实道:“你是说,九黎的神女?那依大哥之见,应当如何?”
氲无歌思绪片刻,方才开口,谨言慎行,“江湖传言,萧琅月与神女背道而驰,将其逐出,且又被冠以妖姬之名。而神女自出世便与萧琅月结下生死契约,其中真假不好分辨。在于治国之道上,萧琅月又严于律法军务,整顿六军,以‘桃源’之士、北溟军团匹敌落花势力,自是不可小觑……说实话,我也不好决定,毕竟对于人中之龙的萧琅月来说,握得神刃,江湖、朝堂为之推崇。只是孤高绝傲、只为皇图霸业。而落花领主,神魔之心,高深莫测,然而狼子野心,日益昭彰——不得不说,这是为外患,我亦觉得且以中立而推缓时日,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解决内忧。”
氲夜冥沉眸,神色复杂,难以决断,也不知如何是好,且问:“你是说父亲大人与沐轩炎的纠葛吗?这是拜月教多年的弊病了,说起沐轩炎来,那亦是父亲大人身上的一块腐肉,恨不得将其剜掉。”
“我自是明晓。倒是如今我遭遇伏击的这件事,恐是要成为父亲大人除掉沐轩炎的借口。”氲无歌浅浅地叹了口气,忆起某些来,多有感慨,“很多年前,父亲大人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亦是在我开始效仿瑾枫之修炼,吃掉术士、占卜者、怨灵、鬼降的时候,父亲大人就开始明确他想要一统氲氏一族和沐氏一族的宏图。当然,沐轩炎也不傻,私底下培养术士也为有朝一日能够吞并氲氏一族。一个想要借助落花无意的力量,一个以联姻的方式来拉拢九黎的势力,二人可谓机关算尽。”
氲夜冥诧异于他的心若明镜,明明那样将自己关在炼丹房里十年如一日的修炼,与孤独和寂寞为伴,不问世事,不理教务,然而,任何事都未逃过他的眼睛——那样的他,终究是拥有了上窥天道的资质,以他如今的修为,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神”了。
氲夜冥侧过头来看他,氲无歌的周身晕染着甜腻的温润和诡秘的邪气,两种气息的交错下,他的眼中忽然亮起来——他看到了南诏的未来,主宰命运的星辰。
然而,氲无歌仍在他耳畔倾述,神色淡然,“是昂,亦是如此,你和我都是他成就霸业的棋子罢……夜冥,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与与世隔绝的寂寞中,我终究是撇下了红尘俗事,爱恨嗔痴。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发现尘世所谓的‘爱’都太狭隘了……或许,十六年前的灭寨风bo是宿命吧。当每个人出现在这个世上时,都有自己肩负的使命。而我,往后的人生,是为了守护整片南疆以及拜月教。”
氲夜冥为他而今的修为喜悦,然而下刻,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内心如雨后的春笋破土而出,“那么,浮瑶呢……你不知道吗——你对她来说,算作什么?!”
“我是拜月教未来的首席祭司。”那一刻,眼盲祭司是决然而果断的。清风而起,吹得屋檐下的护花铃叮当作响,他指间的关节泛白,忽而无力,他差点抓不住手中的酒杯,而他的脸上依旧是淡看生死的静逸,“我,也是个……瞎子。”
“浮瑶她不会在意的——而且,父亲大人不也是一直和教主私下在一起!”氲夜冥愤然而不甘,反驳。
“夜冥,你从五岁那年起,就喜欢上浮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