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晨!”
远处中军的指挥旗下,李通骑在马背上,目眦欲裂地看着南面外围冲过来的铁军。
在铁军最前面的那名将领,宛如他一生的噩梦般烙印在心中。
当年李通也算是雄踞汝南的一方小诸侯,虽名义投奔曹操,可手中一万多人马,便是他立足乱世的资本。
结果西平至定颖半路一战,遭到沉晨伏击,损失过半,就连他自己都差点死于乱军之中。
这般仇恨,本应该铭记于心才是。可李通却完全不敢去报仇,因为沉晨在南方风生水起,深受刘表信任,麾下大军所向睥睨,连曹操都已奈何不了他。
但仇人的模样,哪怕数年过去,也不曾忘记,即便他已经长得更高更壮了,所以李通红了眼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自己又该如何打败他呢?
李通目光所及,他的南面外围部众已经被黄门兵打散,露出了巨大的空档,甘宁军紧随其后,如果再不想办法的话,恐怕连他的中军都不保。
“将军,咱们没有援军了,是不是应该往曹洪将军的军阵撤离?”
身边副将询问道。
李通咬牙道:“往曹将军那边撤离,一旦被敌人骑兵与步卒同时冲击,发生倒卷,就要连累三军,此战我也会变成罪人,我们只能坚持住。”
“可是......”
副将看着那支横冲直撞,越来越近的铁军,焦急道:“那如何才能挡住他们?”
李通四下扫视,忽然眼睛一亮,高喊道:“传令,变阵,将主力聚集于西方,防备张绣骑兵。再令骑兵自两翼杀出,向敌人前军冲阵!”
“冲阵?”
副将瞪大了眼睛,说道:“骑兵向重甲步卒军阵冲锋,岂不是死路一条?”
李通目光猩红地看着那副将,恶狠狠地道:“即便牺牲所有骑兵,也要将敌人拦住,拖延时间,等司空那边击溃文聘的军队。”
“唯......”
副将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执行命令。
李通回过头,犹如野狼般森然的眼神看向南方,目光透露出一丝凶狠。
骑兵冲阵虽然犹如飞蛾扑火,但重甲步卒被马匹冲撞也绝不好受,刀砍不进去的重甲,锤子和斧头却能够将里面的人震晕甚至震死。
而几百斤重的马加上可怕的冲撞力,最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只是因为马匹冲撞最多影响敌人前几排,对后排不仅没有影响,甚至还会让骑兵陷进拥挤的人潮里,被乱刀砍死。
因此李通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即是重甲步卒顶住了骑兵冲击,甚至打败了骑兵。不过在他看来,即便是骑兵死绝,自己战死,也绝不能让自己的主力崩溃。
为了胜利,在所不惜!
片刻后,李通的命令传达全军,很快圆形阵就开始变动,原本保护后方的圆阵阵型开始向右翼,也就是西方开始变动。
这就意味着李通的后方,也就是北面防御露出了破绽,因为他把大半步兵调到西面来防御张绣的骑兵,让之前一直与张绣骑兵对峙的曹军骑兵被解放出来,以自杀式袭击对抗黄门兵。
“呜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带着声声悲怆,所有的曹军骑兵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抹哀伤。
谁都知道轻骑兵对着全副武装的重步兵发起冲锋会是什么下场,人和马匹,没有多少会幸存下来,但即便如此,在森严的曹军军规以及祸及家人的制度下,没有人敢做逃兵。
《三国志》记载,曹操颁布“士亡法”,所有士兵家属迁移至许都以及现在的陈都作为人质,一旦士兵逃跑或者违抗军令,诛杀父母、妻子、兄弟、子女。
因此每个曹军都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为了不连累家人,他们也只能选择像对着火焰冲去的飞蛾,拿自己的命去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
“杀!”
“杀!”
“杀!”
领队的曹军将领发出带着声声哭腔的呐喊。
所有曹军骑兵,也似悲怆起来。
很多人的脸上从麻木,到哀伤,最后又回归了麻木。
人命,有的时候比草木还要贱。
随着一声声呐喊之后,远处的曹军骑兵就开始纵马疾驰。
最前排的骑兵狠狠地对着自己马臀刺下,马匹本身会畏惧,不敢对着密集的长矛阵冲锋。
可在刺痛之中,它们拼命地往前奔跑,鲜血撒了一地,战马嘶鸣响彻天空。
沉晨看着前方以极为悲壮的形式向他们袭来的曹军士兵,目光中闪过一丝沉痛。
他们,又何尝不是曹操严酷手段下的受害者?
可战场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怜悯只能害人害己。
于是沉晨举刀怒吼:“大虎!”
“大虎!”
“大虎!”
“大虎!”
所有的黄门兵,怒声大吼起来。
冲锋的骑兵眨眼间就到了身前,奔腾的铁蹄轰然撞在了最前排的铁甲兵身上。
前面的士兵如遭雷击,但手中的长矛同样或刺穿骑士的身体,或刺穿马匹的身躯,顷刻间双方人仰马翻,最前面的人倒了一地。
可骑兵接踵而至,他们前赴后继,悍不畏死。然后一遍一遍地撞在了黄门兵身上,很多人吐血倒飞,更多的人则是艰难稳住身形,将那些冲进军阵的敌人一一砍杀。
鲜血流淌,马匹的哀嚎和嘶鸣不断,大量的骑兵冲撞之后,即便是没有被竖起的长矛刺杀,也都因为没有马镫的帮助稳定不了身形而坠落到了马下,然后被身后的马匹踩死、撞死,到处都是尸体。
黄门兵就像是一块江河中的磐石,坚固地守住自己的阵地,顽强抵抗着潮水的冲刷。后方甘宁部也像是洪流滚滚而来,在骑兵失去了机动性后,将他们卷入泥潭里,砍成了碎片。
远处张绣见到这一幕,肃然起敬,说道:“曹军治军之严,令人汗颜啊。”
“沉晨也不差。”
贾诩澹澹地说道:“黄门兵,不愧为天下第一等的强兵,除了前排少数士兵以外,曹军的骑兵冲进来,死路一条罢了。”
“也该我出力气了。”
张绣稍微振作了精神,环顾四周,对身边的骑兵们说道:“诸位,南方必为左将军所得,我们若想继续立足于南方,今日便是为左将军奋战的机会,可愿为家人死战否?”
他麾下的西凉军年龄普遍在三十到四十之间,甚至还有一部分张济时代的中下级将领都五十多岁了,早已经成家立业,家卷也都迁移至了南阳。
在南阳十多年,生根发芽,若是再跑,天地间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处,因而纷纷举起手中刀兵怒喝:“死战!”
“死战!”
“死战!”
“死战!”
刚开始声音很小,但随后西凉铁骑中爆发出了惊天怒吼。
张绣手中大刀指向李通本阵喝道:“将士们,西凉军荣辱,家人能否安康,便要在今日明证,随我冲杀!”
“杀!”
西凉军如潮水般向着前方杀了过去。
虽然轻骑兵很少会冲击敌人大阵,但从侧翼突袭敌人薄弱处,却是古代所有轻骑兵将领都会用的招数。
此刻李通骑兵去冲击黄门兵,步卒要防备张绣,又要防备甘宁军,防御已极为单薄。
很快西凉军就与李通步卒冲撞在一起,厮杀渐起,这里敌我士兵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两万多人,到处都是涌动的人潮。
从上午持续到午后,足足两个时辰之后,李通的士兵已经越来越少,他甚至亲自带着亲卫冲到了战场上,与已经杀到他外围的甘宁部拼杀在了一起。
沉晨砍翻了最后一名曹军骑兵,浑身是血地骑在马上,原本白色的玉雒马浑身鲜红,不太致命的伤口也有几处,大口穿着粗气,嘴角泛着白沫,显然对于战马来说,体力也透支了很多。
周围全都是敌我士兵尸体,在甘宁部步卒的掩护下,这一场战斗其实相当于是五千曹军骑兵,对着三千重甲步卒以及至少四五千无甲的普通士卒发起死亡般自杀式冲锋。
虽然的确拖延住了沉晨军的脚步,但在大量步兵的绞杀之下,这些曹军骑兵无异于送死。虽然也杀死了数百黄门兵以及一两千普通士兵,可他们全军覆没了。
没有人投降,也无人逃跑。作为对手来说,他们是可敬的。但对于被曹操用“士亡法”威胁的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来说,这未免有些太可悲了些。
黄门兵还剩余了两千多人,但现在几乎全部累瘫。他们其实没有动,只是机械性地挥舞手中的刀兵,没有奔跑没有奋力砍杀,来一个,就举起手中的长矛往前刺,仅此而已。
可即便如此,哪怕他们都是经过严酷训练的特种士兵,在长达两个时辰的机械性挥舞刀兵之后,也累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来,浑身都在颤抖,躺在地上无法站立。
这身甲胃本就笨重,虽然提供了防御力,却给予士兵们极大的负担。李通的计策无疑是成功了,用五千骑兵的死,换来了黄门兵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
但他也失败了。
此刻他带出来的一万多人剩得不多。
五千骑兵全军覆没。
步卒在甘宁军以及张绣骑兵的冲击下,死的死,散的散。
他身边只剩下不到两千人还维持着阵型。
可人人都已经累得走不动。
如果从高空俯瞰旷野的话,就会看到广袤的土地上,不管是李通部、沉晨部、甘宁部、张绣部,乃至于更远的曹洪诸葛亮,曹操文聘,他们的部队同样疲惫不堪。
李通已经绝望。
因为即便是拿命去拖延,他也没有等来曹操那边战胜文聘的号角声音。
没有援军,他的部队几乎要全部战死在这里。
“李通!”
沉晨已经下了马,玉雒体力耗尽,再也不能战斗了。
他带着身边数百名还勉强能动的士兵,与同样大声喘息的甘宁缓缓前行。
这些士兵其实都是甘宁的部队,黄门兵没有一个人还能继续站着。
可即便不是凶名在外的黄门兵,那些已经累瘫的曹军士兵也没有任何人敢来阻拦。
除了李通身边数十名亲卫,摇摇欲坠地勉强站起身,将他护住以外。
沉晨步步靠近,白色披风在东南风的吹拂中飘飘荡荡,周围曹军纷纷避让,即便是爬,都要爬到他行走的道路之外。
“沉晨!”
李通浑身浴血,大口喘着粗气,战马已经倒下了,自己勉强扶着旷野上一处五尺高的大石块,才没有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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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双腿在颤抖着,这场战斗不管是对他们任何人来说,都已经到了极限。
沉晨缓缓走到距离李通不足十丈处,他身材高大,俯瞰着那个敌人,轻声说道:“作为敌人,你是个可敬的人。但你拿所有骑兵的命来拖延,值得吗?”
李通咧嘴一笑,露出沾染了血的白牙,说道:“只要曹公能够击溃文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要做的,就是阻拦住你们,哪怕我死。”
“可惜啊。”
沉晨摇摇头:“一切都是徒劳的,曹操的败局已定。”
“曹公不会败的!”
李通声嘶力竭地呐喊道:“他很快就会击溃文聘!”
沉晨指了指自己全是血污的脸,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本应该在巴丘,却忽然出现在这里吗?”
本应该在巴丘,却忽然出现在这里?
李通愣住了。
沉晨出现的很突兀,以至于,他甚至都来不及去想这个问题。
现在被沉晨提醒,这才想起来不对劲的地方。
然后。
李通睁大了眼睛,用颤抖到尖锐的声音说道:“你打败了江东军?”
沉晨点点头,深邃的目光看向东方,轻声说道:“是啊,现在三万多江夏水军,应该已经向着曹操展开进攻。他们虽是水军,强于水上作战,可不管怎么样,也有三万人,足够对付曹操了吧。”
李通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咬咬牙,拔出手中的刀,缓缓向着沉晨走去:“既不能报效曹公,唯有死战,以死明志,沉晨,与我决一死战吧。”
“自该让李将军体面地死去。”
沉晨手中的虎胆刀全是血,他同样体力耗得差不多,这一场战斗是公平的,所以他漠然地说道:“待将军死后,我会厚葬,不管敌人还是战友,都值得我去尊敬。”
“死!”
李通如豺狼般红着眼睛扑来。
沉晨强打起精神,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同样如勐虎般向着他扑去。
数合之后,李通刀落在了地上,低头看着刺中胸口的虎胆刀,嘴角露出一个惨笑,然后缓缓歪下了头。
“敌将授首!”
沉晨艰难用刀拄着,似勐虎一样环视着周围。
每一个与他对视的曹军士兵,都低下了头颅,扔下手中的武器,不敢再去看他。
“赢了!”
“胜利了!”
“嚯嚯嚯嚯!”
就在此时,周围爆发出剧烈的呐喊。
而更远的东方。
距离最西战场十多里外,刺耳的鸣金声音,响彻天际。
苏飞与黄忠率领三万江夏水师,分别突袭了曹洪军阵以及曹操本阵。
原本曹洪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是在荀攸的帮助下,也仅仅只是与诸葛亮斗了个四六开,被诸葛亮压着打。
此刻刘备援军到来,顷刻间溃散。
曹操那边也打得很艰难,文聘极为擅长防守,在指挥有度的情况下,迟迟拿不下文聘。
而眼看他即将打破文聘防御圈,将文聘部彻底消灭的时候。
漫山遍野的江夏水军杀来了。
于是随着李通部被消灭,曹洪部遭重创,曹操只能被迫下达了撤兵的命令。
刘备亲领体力还算充沛的援军,追杀曹操至叶县,一路杀死和俘虏的曹军不计其数,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