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青寒屿被青色长刀吸引住后停止了思考,如同一台坏了的电台,只能听见被灌入的讯号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机器内错综复杂的线路被青芒斩断。
切开思维边界的手术刀在寒屿的脑子里游走,他只能看见如风扇般转动的青色琉璃刀刃把他记忆中的场景给切割得七零八落。他于此却感受不到任何悲伤之情,仿佛毁灭是理所应当的。
寒屿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在梦里被冻成了青色的冰棍,也不试图猜测何人动了手脚。他对此也觉得理所应当。
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下,寒屿感觉自己被扼住喉咙,躯干被青色的刀刃一点点切开,变成一根根干面条。自己的躯壳已然不是血与组织的混合物,揉一揉或许还能挤出苦瓜汁来。
他对于自身发生的种种变化默不作声,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幸存者’的召唤人,快醒醒,我是不败的战神西尔格……”
“你就算叫沙福林我也不会醒的,因为这就是现实啊。”寒屿的嘴自动回答。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但这是理所当然的,只要说出去成事实了,那更是不可争辩。
“你是被戾气影响了,年轻的战士,快醒醒,让我来封印‘土阿公’格特兰德……”
寒屿认为说话的理所当然是个老年人,说不定还有白色的能被脚踩到的胡须,但肯定有花白的头发和高耸到天花板的魔法帽。
他为什么能这么肯定的确认说话者的头顶不是秃的呢?因为那是理所应当的。
“戾气,我不觉得有什么戾气,我很好,谢谢你。”他的逻辑已经顺着身体下发白的水流一块漂到了很远的地方。
可能到了光之国吧,也许会回寒屿的老家,或者到阿尔卑斯山脚下的某个湖泊里,要么就到南海某块礁石岛上的水涡中,总之不在他的脑子里。
“侵蚀度相当低,没道理意识这么混乱才对,要是他挂掉了那又是我的罪过了。唉,罢了罢了。”
寒屿的脑门被不明力量捏了一下。他看见了运送豆腐块的手推车撞到行人后在自顾自地震动,那块豆腐脑理所当然的是他的脑阔。
“你会死。”
老人家不知道在说什么胡话,寒屿理所当然地没有回答。
纵使把逻辑抛弃,纵使把眼泪擦干,划过的伤口愈合得连疤痕都没有,可一旦再次触碰曾经流血断筋的裂隙,心灵的接口还是会在微息之间崩析,哪怕只是说了几个关键词而已。
“你们都会死。”
寒屿的身体稍稍下沉,发白的不知是河水还是海水的液体正一点点爬上他的脸。液体猛兽借助表面张力在摄取着他的肉体,意图由寒屿的七窍进入他的领域。
“你会输。”
寒屿理所当然地开始在下沉的同时拼命呼吸,犹如不会游泳的鱼在海水里挣扎,或者是条油锅里的鲤鱼打算翻身裹满佐料。
他的心里有了选择。
这三句话是一句话吗?
寒屿的脸完全浸没于水中,发白的泡沫把他的身体包裹住。本来发白的水在他拼命睁眼的努力下变为灰绿色,而同样变的灰绿色的泡沫正群聚在寒屿的嘴边打算撬开他的嘴唇。
为什么他断片的脑子里会闪过两条橙红色的背鳍有着同样残缺的鱼?
要是一开始就要死了,那怎么死不都一样吗?
泡沫撬开了寒屿的嘴唇,打碎了他牢牢闭紧的牙关。他听不见老人家后面在讲啥,因为他的耳朵正在疯狂鸣叫。
寒屿在嗡鸣声中理所当然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流星的时候。
那个夜晚流星和夏日的蝉鸣声一同降临,仿佛是蟋蟀那驱赶人的虫叫在划过天际。
他问爸爸,爷爷为什么不在了。爸爸说,人都会死,我们也都会死,爷爷只是在另一个地方过着从没享受过的好日子。
那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寒屿当时并没有问这个问题。要是他问的话,爸爸一定会拿着半截笤帚追在他屁股后面对他一顿关怀。
现在他理所当然地思考起这个问题。头很痒,也许是要长脑子了。
寒屿脑子里一共就三句有用的话,排除掉出现过的两句,他理所当然地得出了唯一的答案。
“我会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被一只大手捞了出来。现在他被抛到了天上。
寒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会被抛到太阳的高度上,被灼热的日冕层烤成黑褐色冰淇淋,他带上来的两块石头就是冰淇淋上的彩色糖粉……
强烈的既视感拥挤地闯入寒屿刚长的脑子里,于是他边念着唯一记得的三句话,边伸出手去抓住那两块石头:
“我会输。”
“我会死。”
“我们都会死。”
寒屿理所当然地抓住了未来:
“我不能输,对吧?”
仅仅只是握住了两块石头,寒屿就从史前废物进化到了现代人类。于是他用右手给了自己狠狠一拳,从“理所当然”中苏醒。
忘记了自己还飞在空中的寒屿在沙滩上摔了个狗啃泥。青色琉璃碎屑组成的沙滩用能惊吓得环保少女连夜召开发布会的速度向世界的每一处角落扩展自己的手脚。
随着青色琉璃的土崩瓦解,寒屿从梦中回到了现实。三个察觉到异动的少男少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他从黏住下半身的青色琉璃像中拔了出来。
寒屿提着青色长刀脱离琉璃像后,小虎身上的琉璃吧唧一声完全粉碎,少年倒在了前来接应的小新身上。
受尽了失去伙伴带来的惊吓和鬼怪传说引发的胡思乱想的双重折磨,三个孩子身心俱疲。小虎则如同做了个噩梦一般,看人的眼神都是模糊无光的。寒屿稍微好一点,在脱离琉璃像后盯着长刀不说话。
虽说寒屿在“理所当然”的世界里显得没有脑子,但那并不是他的现实状态,却也反映了他的思想中存在的某种状态。因而他在回味梦中三段话的意义以及自己囫囵个儿给出的答案。
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寒屿冲到了打开的木龛前。他把长刀插在地上,仔细寻找着木龛上的蛛丝马迹。
木龛上只有四个字:“不败勇士”。
寥寥数字念完,寒屿许久不解其意。于是他回过头去。
本来崩裂的木塔现如今又恢复如初。木塔背后雕刻着寒屿再熟悉不过的话语了。
它说:
真正的勇士是孤独的,他需要一直努力,一直战斗,始终保持胜利的战果,因而他也是孤独的。
寒屿看见青色长刀发光的同时,质位转换器也在发光。青色和蓝色的光遥相呼应,正如大海与礁石在冲撞得出的浪花中与对方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