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延昳满眼不可思议,“三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尹延疏啧地一声,快言打断他,“我说的哪里不对?不然为何人家都言,在家做姑娘和去人家做媳妇儿,她不同呢?”
“那出嫁从夫,嫁到夫家便是夫家的人,孝悌长辈,敬爱姑舅...”
尹延疏抬手制止他,“你甭跟我念那些,扯歪了啊,话说回来,三哥这么跟你说,不说大哥同你,只说大嫂和五弟妹。”
“同样是儿媳,可大嫂,是老夫人从始至终不愿承认的儿媳妇儿,可五弟妹是老夫人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儿,五弟,你不明白这其中差距吗?”
尹延昳愣了愣,“我...”
“差别就是,老夫人一直在针对大嫂,而她从未做过一件事是针对五弟妹的。”
尹延疏看着他一脸蠢相,不知道是为谁叹了口气。
“老夫人和大嫂,必须得有一个人低头,而低头的必须是老夫人。”
“因为大哥臻爱他的妻子,他绝不会休妻再娶,除非这清丽府易主,否则早晚要是大嫂做当家主母,她的儿子要继任宗主之位。”
尹延昳喉间发紧,张了张嘴,却接不出话。
“她们婆媳间无法融合,老夫人年纪大了,让她放权去颐养天年,早晚要到这一步,没人逼她,也不是什么坏事。”
尹延疏上下扫量他一眼,无奈摇头。
“所以,你也实在犯不上这么气急败坏,该想清楚的人不是大哥,难不成老夫人放权了,退出后宅了,大哥就会不给她养老,不尽儿孙孝道了吗?”
“你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尹延昳无话可说。
他或许先前只想要调解母亲和长兄之间的矛盾,未曾想过事情严峻到这样的地步。
但尹延疏说的道理,他听了,自然也能懂。
可是现今,要他回去劝老夫人,低头吧,放权吧,自此以后深居简出别再管任何事了,去颐养天年吧。
这种话,跟撵老夫人走,有什么分别?他固然是说不出口的。
此时他才明白,正因为说不出口,所以长兄才只能以这种方式无声逼迫。
没有人不孝,只是有人执迷不悟而已。
这晚,尹延昳回府后,默默回了安宁斋。
接连几日,他没去萱室请安,更对胡姑姑避而不见。
——
深更半夜,萱室里,尹老夫人盯着床头跳跃的烛火,没有丝毫睡意。
这些日来,内府外府一堆烂账,她可谓是焦头烂额,外面还依然是怨声道哉。
她强硬了一辈子,没想到如今会被自己儿子逼的心生退意。
老宗主在的时候,因为不够忠贞,被她拿着错处压了一辈子。
长子小的时候,被她屡次摆布成棋子,母子离心后,她心生过悔意和歉疚,但她从未同那孩子低头道歉,他也不接受她过后的弥补和示好。
次子呢,自来是她的乖儿子,万事都还算听话,不管愿还是不愿,处处遵从她的安排。
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宗亲,都震慑于她的凶悍名声,即便是心有怨言,也从不敢当面质疑和惹恼她。
只有最近这些日,长子彻底与她翻脸,次子也开始怨念难抑,那些宗亲族人,也渐渐开始对她言辞不敬。
她高高在上强势为人了一辈子,最终却要这么不体面的退场。
人老了,真是没用。
胡姑姑见屋里始终没暗灯,叹了口气,忍不住推门进来。
看见老夫人倚靠在床头凝神想事,她走上前轻声劝慰。
“都要过子时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别想那么多了,明日还要应付那些长老和管事呢。”
府里处处拨不出账,那些老油条什么看不明白?
如今是故意的天天到萱室来找茬,有事儿没事儿就是给老夫人阴阳几句添堵。
老夫人掌管清丽府一辈子,何曾像这两日一般,处处看人脸色过?
尹老夫人面无表情,“胡沁,我记得有个温泉庄子,在玉城,依山傍水,适合静养。”
胡姑姑听得心里一咯噔,眼底带出几分小心。
“老夫人...”
是有这么个庄子,是尹老夫人的陪嫁,在清丽郡十三城里有温泉的庄子极少,故而也地处偏僻,十分幽静。
只不过,当年因为知道老宗主曾带人在那里宿过,后来那娇客还成了外室娘子。
尹老夫人气怒之下,下令将那庄子给封了,泉眼都给堵死了。
这么些年,怕是早野草丛生,荒废了。
尹老夫人没看她,只单手支颐合上了眼,语声沉缓。
“你派人提前过去,修葺收拾一番。”
胡姑姑欲言又止,“您这是要...”
尹老夫人眉心褶皱舒展,轻乎语气隐掺叹息和无力。
“你明日让齐管事来,钥匙给他,叫那些人别再烦我,有事自己想法子处理。”
胡姑姑热泪盈眶,连忙掩住嘴,才没哭出声。
——
三日后,秋雨从早起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
山间气温骤降,冷的人不得不提早翻出薄袄来御寒。
琼华苑外陆续驶来几辆马车,山路泥泞,这一路车轱辘上堵了不少泥垢,颠簸的人头昏脑涨直犯恶心。
车辕上穿蓑衣笠帽的随侍们纷纷跳下车,举着大扇的油纸伞扶自家主子小心下了车。
踩了一脚的泥浆,这些人却未生半句怨言,先后聚集在一起,到苑门前大声对守卫喊话。
“快去通禀,我们有要事寻宗主商议!快去!”
雨势急骤,霹雳哗啦拍打在伞面上的噪音极大,不过守卫还是懂他们的来意,一句话没多说,便转身进去匆匆传话。
苑门在半刻钟后打开,众人一窝蜂的涌进去,泥脚印一路踩进后院的内廊门时,才被庭院里积攒的雨水冲洗个干净。
随侍门立在回廊下,一一收了伞。
年迈的几位长老脚步如飞地掩着曲廊往正堂的方向走,走到堂门外时,被个追藤球的小家伙儿挡了路。
那小孩儿虎头虎脑的,瞧着不到两岁,路也走不稳,没等抓到球就‘扑’地一下趴在了地上。
几个长老愣愣瞧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十分嘹亮,一道黑袍颀长的身影从堂屋门栏里闪了出来,长臂一身捞住小家伙儿后衣领,拎小鸡崽子似的拎了起来。
齐麟淡淡扫了眼几个长老,僵着手臂拎着嚎啕大哭的小家伙儿,回头就要喊人。
谷雨急巴巴地跑出来,一把将哭闹的小外甥从他手里夺下来,搂着又拍又哄:
“平哥儿乖,平哥儿不哭啊,姨姨给揉揉...”
说着凶巴巴地瞪了齐麟一眼,好似在质问他‘怎么看孩子的!’,而后抱着孩子扭身就往西面回廊的偏屋走去。
齐麟立在原地,心下无语。
他本来也不会看孩子啊。
谁要她们忙不过来,就把孩子推给他带的?
他不过一眼没瞧见,让那胖娃子摔了一跤,这也怪他?
心里不满,齐麟本就冷硬的脸色更不好看,低身一把将那藤球捡起来。
一旁的几位长老笑呵呵凑上前,“齐侍卫,不知宗主可有空?府里实在有急事,还劳烦齐侍卫带我们去见宗主。”
齐麟抱着剑,冷着脸看了几人一眼,语气也不见多好。
“等着吧,夫人刚吐过一场,里头正乱着,稍候宗主得空,自然会见你们。”
众长老,“......”
宗主的规矩,可真是越来越肆意了。
他们好歹也是长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