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几日,府里就出了热闹事。
天气越来越冷,在尹延君的交代下,主院里在刚刚初冬就升了地龙,比往年都要早上半个月。
陶邀早膳时在桌上瞧见红薯粥,撂下箸子就念叨烤红薯。
只念了两句,就有些口齿生津。
锦俏向来是最惯着她的,扭头就扯了谷雨去置碳炉。
这会儿,主仆几个正围在堂屋里,眼巴巴的等烤红薯吃。
满秋抱了一摞衣裳进来,眼里放着光,直走到陶邀身边。
“夫人!奴婢方才出去接衣裳,听浣衣房的人说,昨天夜里,七老爷院子里闹腾了一场,七老爷脸都被挠花了!”
陶邀原本正单手托腮,盯着锦俏和谷雨烤红薯。
闻言,她乌眸一亮,转头看向满秋,像是突然来了兴致。
“说说!”
锦俏和谷雨都纷纷回头看过来,连从收拾完里屋出来的春迎都立住了脚。
满秋转身将怀里抱着的衣裳,放在一旁围椅上,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说七老爷最近总是晚归,是给外头一个交好的旧友看诊,不止如此,还总要四处借银子贴补那老友人,那次数多了,就引人怀疑了。”
“七老夫人就叮嘱人跟着他,没想到发现他总去普安街一处院子,回来从七少爷那儿一问,才知道普安街那宅子,住的是老宗主的外室母子。”
“这事儿可说不清了,七老爷为何自掏腰包贴补老宗主的外室?这不是给别人养人?七老夫人气的不行,等七老爷回来就跟他对峙起来,两人吵得可厉害,七老爷昨夜都是在四老爷那儿歇的。”
“听说一大早,七老夫人就找去萱室要说法了,也不知道老夫人说的什么,七老夫人气冲冲地回了院子,让人喊了少爷回府,母子俩就出门去了,看样子是要闹出大事儿了!”
听说七堂叔昨晚跟正妻闹了矛盾,是去的四堂叔那儿。
陶邀未免想笑。
真是蛇鼠一窝。
看来七堂叔和四堂叔,还是臭味相投,彼此交心了。
没准四堂叔的事儿,七堂叔也清楚着呢。
想到老夫人还知道从他们内部去下手,让他们自食其果,一时也觉得有些痛快。
她想了想,又叮嘱满秋,“你跟紫菱去盯着,出了事儿回来告诉我。”
满秋连忙应声,出去找了紫菱一起离开。
锦俏抬头看了看陶邀,见她眼里印了几分闲适笑意,便温柔笑了笑,也没说什么,继续翻着炉子里的红薯。
尹延君今日难得回来的挺早。
陶邀听说时,他人还在萱室。
满秋刚说完普安街闹事儿,惊动了府衙,廊外就传来春迎的一声‘宗主’。
满秋忙咬了咬舌头,低着头退到了一旁。
尹延君进门时淡淡扫了她一眼,脸上神情不辩喜怒。
陶邀气定神闲,浅浅含笑起身迎他。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又给满秋摆手示意她下去。
尹延君立在堂屋中央,看着陶邀走到身前,等到屋里没了外人,清淡的褐眸中这才掠过一丝无奈,伸手牵住她。
“你怎么也关心起这些。”
陶邀挽住他臂弯,微昂首看他,乌澄桃花眸印着柔润笑意。
“整个府里头都传遍了,我想不听都难,听说普安街那宅子闹得很凶,惊动了官府,看来那对母子,应该就是七堂叔的人吧?”
尹延君眉心蹙了蹙,平素将他眉目衬的温善的那点殷红朱砂痣,此刻也挡不住面上那几分戾气。
“事情闹开了,清丽府也不过是又一次成为了世人的笑柄。”
他不是想跟陶邀发火儿。
只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出来的。
陶邀察言观色,也知道他是心烦。
她敛起眸底笑意,唇角却未落下。
两人进了屋,尹延君沉默无言,掀袍在矮榻前落座,腰背笔挺,双手撑在膝头,冷峻白皙的面上依然面无表情,周身气压寒气逼人。
陶邀挪步到他身侧,无声叹了口气,一双素手轻轻抚上男人宽阔结实的肩臂,力道轻柔抚捏着。
“你去萱室,同母亲置气了?”
尹延君敛下眉眼,腮颌线有一瞬咬紧。
陶邀审视着他的反应,轻轻撇开眼,柔声说道:
“这次我不同你站在一处了。”
尹延君闻言怔了一瞬,偏脸看她,眼里夹着两分意外。
陶邀樱红唇瓣浅抿,嗔了他一眼,纤细素臂环住他肩颈。
“再大的事,你怎么能偏听外人一面之词,一回府就去质问母亲呢?你待外人都那样宽仁善意,怎么对母亲就如此苛刻?”
尹延君喉结轻滚,提了口气,“我如何苛刻?我是...”
陶邀啊了一声,一手捂上他嘴,加快的语速也不失柔软。
“好,我懂,就算是你心里笃定一定是她,能拿得出证据,那我要问问你了,她早些年前明明雷厉风行就能做的事,为何到今天才拐着弯儿遮遮掩掩的去做了?”
尹延君褐瞳微怔,定定看着她,似是语结。
陶邀无奈牵唇,“你只看到她如何强势,如何不讲理,如何耍手段,如何坏了,你看没看见她为了你私底下的隐忍?”
“宗主,你忘了你说过,她或许有诸多不是,可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做母亲的,再是冷情,会对自己亲生的骨肉,一点都不爱吗?”
“她当年投鼠忌器,隐忍下那些人这么多年,是为了宗主,如今就算是暗地里用什么手段害人,初衷,也是为了你。”
尹延君一口气堵在心口,深褐瑞凤眸里掠过暗晦不明的复杂。
他握住陶邀的手攥进手心,撇开脸没出声。
陶邀看着他,挪上前半步,身子贴进他怀里,在他耳边小声低喃。
“换了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尹延君眼睫轻颤了一瞬,喉结上下滚了滚,修长大手搂住她腰肢,力道轻柔却稳重的将人揽抱到腿上,低垂着眼睫看她,声线有些微的哑。
“你同她,不一样的。”
陶邀环着他肩颈,弯眉笑了笑。
“人和人没有一样的,我只是说,不管是为了宗主,还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换了是我,我也会做老夫人做的事。”
“宗主,只要对你们有利的,哪怕是罪恶的事,我也一样会做。”
尹延君闭了闭眼,搂紧她,唇瓣贴着她耳鬓,沉声叹了一句。
“别说了。”
陶邀抿唇,依然补充了一句。
“我只是想告诉你,今日老夫人不做,留到以后,就会轮到我去做,你明白吗?”
尹延君只是拥着她,半晌都没说话。
他明白有些事不可能一直不解决。
但真的事发后,对着尹老夫人,还是对着陶邀,他的心境是截然不同的。
这一刻,他释然的同时,又难免有些好笑。
人心,果然都是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