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延君一进门,就瞧见尹延昳也在,正陪着尹老夫人一同用晚膳。
“大哥!”
尹延君下颚微点。
见他要起身,随意摆了个手势示意他坐,自己步到一旁围椅前落座。
胡姑姑捧了杯茶搁在他手边儿,便领着屋里侍候的人退了出去,还将堂屋的门也带上。
屋内静下来。
尹延昳脊背端坐,不自觉的精神紧绷。
但凡母亲和大哥共处一堂,不出三五句,必定要吵。
这顿饭,是不用吃了。
尹延君一袭丹砂红锦袍,伸出一只修长冷白的手,端起手边茶盏,垂着眼帘拨了拨茶沫,声腔清润温和。
“母亲唤我来,有事?”
尹老夫人冷扫他一眼,干脆撂下了手中瓷勺,扯了帕子拭唇。
“你如今是真的忙,我要见你,还得等上大半日。”
尹延君唇角淡牵,抬眼看过来。
“在邀邀的费心经营下,铺子里的生意都见起色,最近是有些忙。”
尹老夫人紧接着话,侧目同他对视。
“你堂堂一宗之主,下头料理生意的人还少?需得你日日亲自盯着?”
尹延君浅抿清茶,眼睫半垂,“都是因着过往太过疏忽,下头人不受压力,不思进取,生意才不如现在好。”
尹老夫人嗤笑,“你这是要改了清丽府的门风,日后都要跟着你那个小夫人行商贾之事了?”
“商贾如何?”
尹延君不置可否抬眼看她,“但凡养家糊口,银子多盘算些,总没有错处,清丽府上上下下多少人张嘴吃饭?我这宗主,好生经营产业,也有错处?”
尹老夫人目露恼意,“我没说你错,你为何总挑我话...”
眼看两人又为些许小事要拌嘴。
尹延昳忙地伸手扯了尹老夫人衣袖,轻啧一声,皱着眉哄她。
“好了!母亲找大哥究竟什么事?还是快说正事吧,膳还没用完,都凉了!”
他说着,又扭头去问自家兄长。
“大哥,可用过膳?不如一起用些?”
尹延君褐瞳微动,眉目淡淡搁下手里茶盏,随意整了整衣袍。
“不必,用过。”
从他坐下至今,尹老夫人没提一句‘是否用过膳?要不要一起’,反而张口就数落他不是。
从来是这样,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做的不对。
总之,只要她想,他做的所有事都可以是错的。
这就是他为何要用过膳再过来,又为何压根儿就不想过来。
瞧着尹延君温淡冷漠的侧颊,尹老夫人浅提口气,稳定下情绪。
“你那夫人,究竟是什么病?这么久都不露面,连先前出了那么大的事,都没听她有何反应,难不成是惹了祸就躲起来了?”
尹延昳看了看尹老夫人,忙出声解释:
“是啊大哥,大嫂她究竟得了什么病?这养病的日子,也不短了,大家私底下都挺担心。”
尹延君淡淡牵唇,褐瞳温润看向他,安抚了一句。
“没什么,她只是需要静养,不用担心。”
尹老夫人面无表情瞧着他,“总这么静养,也该有个说法。”
尹延君看她一眼,似是也悟了。
这事他也没想瞒着人。
只是碍于陶邀的身子月份尚浅,故而没对外宣扬。
既然尹老夫人已经有所怀疑,那他自然不会欺瞒。
“她有了身子,刚不过一个多月,不易声张。”
尹老夫人心下一定,继而复杂的情绪隐隐滋生 ,说不上来是喜,还是无奈。
尹延昳却是瞬间瞪大了眼,“有...大嫂有喜了?”
他哈笑一声,忙看向尹老夫人。
“母亲!大嫂有喜了,我大哥有后了!”
他是真心替自己兄长高兴,一时掩不住脸上喜色。
可见尹老夫人没什么反应,尹延昳嘴角的笑意,这才微微收敛了些。
紧接着,他又转脸看向尹延君。
“大哥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还藏着掖着的!”
尹延君笑意印入眼底,温声叮嘱他:
“是大事,所以邀邀需要静养,最好不要声张,免得惊扰了她养胎,你,管住自己的嘴。”
尹延昳眼睛笑眯。
“哦,我知道,大哥放心!”
尹延君笑了笑,眼尾余光扫了尹老夫人,浅笑缄默。
他也从未奢望过他母亲会多替他高兴。
只要她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别去惊扰邀邀,若是能缓和些对邀邀的成见,那就更是最好不过。
——
两日后,江南府来的船总算抵达了清丽郡主城。
齐麟将人带进主院时,谷雨已经立在廊下抻着脖子等了许久。
一眼瞧见跟在齐麟身后的人,小丫头杏眼儿微红,汪着两泡泪从台阶上飞奔而下。
“姐姐!”
“小雨。”
锦俏穿了身浅紫的裙裾,梳着妇人发髻,模样朴素而沉稳,同谷雨生的五六分像。
姐妹俩相拥了片刻,谷雨吸着鼻子抹眼泪,锦俏含笑的眉目尽是温柔。
屋子里,满秋听见动静迎出来,见状抿嘴笑道。
“好了谷雨,夫人还等着呢,知道你想亲人,晚点儿你随锦俏姐姐回去,你们再叙私房话行不行?”
谷雨赶忙松开锦俏,一边儿牵着她手往屋里走,一边儿握着袖子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说:
“对!夫人都等了两日了,天天念叨姐姐怎么还不到,看我都高兴傻了!姐姐,这是满秋姐姐,也是在夫人跟前伺候的。”
锦俏浅笑冲满秋颔首,“看满秋姑娘比我年轻,我便直呼名讳了。”
满秋嘻嘻笑着,“锦俏姐姐。”
屋里头,陶邀已经带着春迎走到堂屋,瞧见没进门的人,她鼻头一酸立在原地。
“锦俏。”
锦俏笑眸温柔如水,定定看着她半晌,急走两步上前将陶邀抱住。
“小姐,小姐...”
她方才还是笑着的,可只唤了两声‘小姐’,眼泪就已经噼里啪啦落下来,低细哽咽声里又怀着欣喜。
“奴婢好想小姐,奴婢很担心小姐,小姐好好的,小姐好好的...”
陶邀视线模糊,回拥着她,含泪弯唇。
“我好着呢,别担心,让我看看你,你好不好?”
锦俏抹着眼泪退后两步,破涕为笑泪目看着陶邀。
“奴婢也好...”
陶邀握着她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片刻,笑弯眸子。
“锦俏你做母亲了,比我们分开那时可丰韵了些,这样好,你以前就是太单薄了,孩子呢?孩子可好?”
“好。”
锦俏笑脸温柔,“他睡着,府里的人给我们安排了单独的住处,家里人带他先回去安置了,我想先来见小姐。”
陶邀噙笑颔首,“你们坐了这么久的船,也该先安顿歇歇,等孩子醒了,抱来给我瞧瞧。”
锦俏连连点头,含着泪仔细看了看陶邀。
察觉她素面朝天,身上干净的不见丁点佩饰,还着了一袭宽敞舒软的浅绯色裙褂,也怔了一下。
她抿唇,一时满眼心疼。
“小姐如今嫁做人妇,也变化许多,原先小姐是最爱装扮的,怎么瞧着还消瘦了些?可是...”
可是在这清丽府,过的不好?
毕竟有春迎和满秋在,她话没好说出来。
陶邀闻言失笑摇头。
谷雨也嘻嘻笑着,最快的解释了一句。
“姐姐还不知道,夫人有喜了!如今还不过两个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