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诸位叔伯长老,对近两日发生的事,也已经有所耳闻。”
“说来惭愧,延君少时曾风流肆意,而今成家才知过去有多荒唐,幸有夫人点拨,及时幡然醒悟,这本是一桩好事,不止节省了府里一大笔开支,且日后说出去呢,也算是得了声美名。”
“但不曾想,这么一桩本该是私事,一处理起来,竟是才发觉,这许多年来忽略的一些旧患啊...”
他说到此处,面上神情不甚自然,眼尾余光往陶邀的方向看了一眼,‘畏妻’的小意十分坦然。
尹延君清了清喉,正色道:
“今日请动大家到此议事,并非是因着延君的糊涂账,实是干系到了尹氏血脉的安置,延君不好私自决定,故而想听听叔伯长老们的意见。”
话落,立时便有一位头发斑白的叔伯淡着脸接话:
“宗主所说的事,当年老宗主过世,宗主继位时,我等也是在此,已经商量妥了一个大家皆默许的料理法子,今日何必又旧事重议?”
另一位族老跟着附和,“不错,宗主继位多年,这一直是风平浪静的,从未出过乱,再怎么说那也是‘尹氏血脉’,我们偌大个清丽府,不至于多几张嘴还养不起了,何必将事情闹得这么麻烦呢?”
“麻烦?”
陶邀看向说话的那位。
她也不太对得上号,便弯唇笑了笑,婉声缓语的开口。
“这起初不就是一桩麻烦事么?既是麻烦,就该尽早解决清楚,以除后患才是正理,您说是不是?”
那位拉着脸皮,“那毕竟是尹氏血脉,不能认祖归宗,已经是我们的不是,给些银钱弥补就是解决问题最轻便稳妥的法子,不知夫人所说‘以除后患’,又是个什么道理?”
陶邀浅笑嫣然,“自然不是字面上的道理,我也并非那等心狠手辣的人,其实那些人呢,自老宗主起,再到宗主,已经是荣养了他们两代,也到了该想个其他法子扭转局面的时候,否则,难不成还要让日后的子子辈辈,都一直养着他们?”
“这日后的事,等到了日后再...”
“等?还等到哪时候?诸位叔伯,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斤斤计较,这真是不管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是,清丽府家大业大,多几张嘴吃饭还不至于养不起,可这些人,和外院这些学徒可不同,他也并非只吃口饭就能养活的。”
“话不是这么说,宗主夫人,她们毕竟和学徒那是不同的...”
“是,不同,毕竟是身上流着尹氏的血呢,可是呢,就算是府里本家的堂兄弟们,也断没有是张口吃白饭的,我说的可对?”
那族老咂咂嘴,敛下目不吭声了。
陶邀眼梢笑弯,眉目瞧着十分婉丽。
“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事情拖到现在,清丽府断然没可能开宗祠,让他们认祖归宗,拿他们当本家子弟待,相信在座诸位叔伯都是这个意思吧?”
她扫量一眼,见众人皆不言语,笑了笑,又接着道。
“既然当年不认,日后子子辈辈就更不能认了。如今宗主在位时,我们荣养了那些人,那下一任宗主继位时,又拿什么理由,继续养外头那些人的后代?到那时,不还是得面临今日这样的局面?”
“所以,我同宗主商议过,府里产业颇多,需要用人的地方也很多,在自家的庄子,自家的药园里做活,必定没人敢亏待他们不是?”
“这自食其力,能养活自己,自然便也能养活日后的妻儿,这岂不才是更加一劳永逸的法子?”
方才说话的那两位叔伯,左右张望了一眼,与周围的人交换了个眼色。
众人又齐齐侧头看向陶邀。
“清丽府的产业,自都是府里子侄在分管,他们若去了,又以什么身份合适?”
陶邀一脸理所当然,“当然不能跟本家子弟平起平坐,那岂非乱了体统?这谁出门做活计,不是从最底层的做起?能爬到什么职位,自是各凭本事了。”
“最底层...,做苦役??”
陶邀笑了,“说是苦役,能有多苦呢?那一起做事的人多了,大家也都一样做。”
“再之,他们身份本就特殊,若不从最平层的苦役做起,一是容易让清丽府落人口舌,二是也容易令他们受人排挤。”
尹延君眼瞧着,四堂叔眼睛都瞪圆了。
“宗主夫人!这再是不能任职太高,这也不能就直接踩在脚底下吧?那苦役的月例才几个钱?如何能养家糊口?”
陶邀唇边笑意微敛,眼眸里的笑芒也沁出丝丝温凉。
“在清丽,相信没有任何人给仆役开的月例,要高于清丽府,旁人拿这份月例都能养家糊口,他们为何不能?”
四堂叔唇瓣磕巴了一下,“那...那都是吃精粮,穿软衣的人,这要做苦役不说,月例还直接削去了一大半!回头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得活活儿饿死了?”
陶邀纤眉微蹙,正色看向四堂叔。
“那您的意思呢?是要我一碗水端不平,一样的活计给他们比别人高出数倍的月例,还是继续闷不吭声掏腰包…”
她明显是又气不顺了。
尹延君倾身靠近,握住她手轻轻捏了捏。
陶邀的话戛然而止,偏头同他对视。
尹延君淡淡转过脸去,看着四堂叔说道:
“堂叔,我夫人的安排,已是十分合理,既然要纠正以往过错,那自是不该有丝毫的姑息偏袒之意,这并非是对他们有益,而是在害他们。”
四堂叔脸色一黑,“宗主!你行事素来仁善温厚,此番怎能如此苛待人?这同将人养在高枕无忧处,又一把扯下来丢到泥泞里去,有何分别?这不是纠正过错,这是在...”
“托养他们于高枕无忧处的人是清丽府!他们贪图安乐不思进取,就该想到有一日失去这托扶他们的手,会掉到那泥泞里去!何况我们已是仁至义尽,如何就将他们甩到了泥泞里?”
陶邀声腔提高,不甚委婉地驳了一句。
尹延君握着她手安抚的拍了拍,蹙眉长叹一声。
“四堂叔一句‘苛待’,真叫延君宛受锥心刺骨之痛啊。”
四堂叔阴沉的脸色一僵,“宗主,我并非是那个意思...”
尹延君摇摇头,不欲听他再说什么,只转脸看向一旁高坐其位,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尹老夫人。
“母亲,说到底,那些人都是父亲留下的负累,这本该是我们主支的家事,只是碍于同宗宗族荣损与共,才大动干戈的请动诸位叔伯长老一同商议。”
“叔伯们宅心仁厚,虽然多有规劝,但我心意已决,再不会继续姑息他们,定要逼他们自食其力。”
“待私生子如此良苦用心的,恐怕天底下也唯有我清丽府了,我自问问心无愧,不知母亲是否同意儿子儿媳的做法?”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带上‘儿媳’。
尹老夫人心下没好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