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午后陶邀预备去趟药园,故而晌午前便没什么安排。
她最近早出晚归,难得空闲一日,便安逸的睡到了自然醒。
谁知一睁眼,就瞧见尹延君端坐在床榻边,正揪着眉头犯愁。
陶邀眯起眼,懒洋洋伸了个腰。
“做什么呢?”
尹延君侧头看她,“醒了。”
他亲自扶了陶邀坐起身,将手里厚厚一摞纸递给她看,静默等着她的反应。
陶邀狐疑地看他一眼,将一摞宣纸接过来。
翻了几页后,她眉心微蹙,掀睫盯了尹延君一眼,后面的纸页越翻越快。
气氛有些凝滞,直到陶邀‘啪’地将一手写满字迹的宣纸拍在床榻上。
“你是不是...”
尹延君飞快开口,“我不是!你听我说,这些人,除却那几个与族中叔伯有干系的,还有几个因恩情往来无家可归的,剩下那些都可随便处治,夫人要打发了,还是要发卖了,都成,都依你。”
陶邀半句话噎在喉咙里,唇角抽了抽。
半晌,她长吸口气,呵地冷笑一声。
“你这宗主当得可真出息啊!替别人担了风流名声,你不拨乱反正就算了,你还助纣为虐?”
尹延君捏着眉心,无奈浅叹。
“你不明白,有些人的存在,甚至还早过我继任宗主之位,这是我父亲遗留下来的风气,所谓...”
他想说,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但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在骂自己。
陶邀犹自气恼,“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这种陈年烂账,你早就该在继任之初就解决掉,怎还继他之后,任其隐瞒至今,自己还有样学样了!”
尹延君抿抿唇,握住她手,温声解释。
“你先别气,这里头的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陶邀抽手,却没能抽的出来。
她瞪了男人一眼,气鼓鼓地撇开脸。
尹延君耐声继续解释,“你要知道,我父亲在世时的确糊涂,他是宗主,带歪了风气,加之男人骨子里都有那么个劣根,族中许多子弟便固不住本心,纷纷效仿他。”
“可又并非所有人都有那个底气,有那个敢做敢认的骨气,我父亲属于虱子多不怕咬的,被人求上门来帮着遮掩,他深知事情闹出去,定会如他这般,别人家也会坏了夫妻情分,搅合的鸡犬不宁。”
“他自己已经是那么个情况,便不愿再让族中其他人被这等事烦扰,搅合的整个清丽府越发乌烟瘴气,故而替人担了下来。”
“也正因此,事情有一便有二,再到后来接手的太多,不想管的时候,已经没法收手了...”
“他也曾困扰自责,但他再要解释,我母亲那性子,又如何会信他半句?”
“更坏事的还在后头,父亲弥留之际,不断的有私生子寻上门来,我母亲深受刺激,对那些觊觎清丽府家业的饿狼,她厌恶入骨,对父亲越发憎恶,一时糊涂,就痛下杀手,来震慑那些人。”
“这样一来,难免有误杀的...”
陶邀倒吸口气,怔怔看着他。
“你是说...,她误杀了你那些叔伯的私生子,却不自知...”
尹延君褐眸沉沉,微点下颚。
“杀了后隐隐闹出事端,才后知后觉。”
“杀人是不对,但她常年累受内心折磨,早已神智不及常人,极端时做下恶事,也是难免,她是我母亲,我不能不管她...”
陶邀心头宛如蒙了一层阴霾。
老宗主糊涂犯下的错,老夫人将错就错。
父母亲欠下的债,却要由儿子一己承担。
她不能够谅解。
“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陶邀气的拍案,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将人推开,下榻穿鞋。
“这孽债是谁压着他们头让他们做下的不成?你母亲我管不着,旁人的事儿我更管不着!我还就不信这邪了,还能让他们赖死了?!”
尹延君有些慌,伸手要扶她,“你干什么去?”
陶邀将他手甩开,气冲冲地起身走到衣柜前去翻衣裳。
“我干什么去?我什么都不干!”
“尹延君我跟你讲清楚,今日这家既然是我当的,那谁都别想骑到我头上来!”
她愤愤地自顾自往身上套衣裳,回身横眉怒目地盯着他。
盯得尹延君唇边嚅动,一个字都没敢蹦出来。
“你外头那些宅子,今日起,我就断了她们吃喝用度了,哪个敢不服气的,让他直接找我来!”
她一边儿喊着,一边儿往窗前走了走,像是生怕人听不见似的:
“我倒要看看,谁的面皮子那么厚!”
“逼急了我,全都从宅子里撵出去,爱上哪上哪,同我有干个子儿的干系!”
“一群老赖,还想巴着本夫人吸血?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尹延君,“......”
他好似明白了她要干什么了。
心下又无奈又好笑。
他上前扯了扯小妻子衣袖,温声道,“有后养老的先不提会不会闹,那两个死了儿子的外宅妇人,若是被撵了出去,可没人养老。”
陶邀扯出衣袖,满眼莫名地翻他一眼。
“让他们闹!我还就怕他们不闹了!”
“没老的动不了的,哪个不能自食其力?几十年养尊处优白吃白喝的日子,还没过够呢?”
她双手叉腰,“跟你有什么干系,你管那么多!管闲事上瘾了是不是?”
尹延君,“......”
“你要看不过我的做派,你自个儿当家呀,钥匙我给你...”
“不用!”
尹延君扯笑颔首,“夫人做的很好,我哪里会当家呢?夫人说笑了。”
陶邀眼刀子甩给他,扭身喊了谷雨进来梳头。
尹延君悄然舒出口气。
他晓得自己是被迁怒了。
但他不敢吱声。
主院里伺候的,都听着了夫人的喊话,也深知夫人这是在因为那些外宅娘子,同宗主置气。
这一整个上午,宗主自打去了前院儿,都没敢再回来。
午膳时都没露面儿的。
午后陶邀带着人出府去了药园后,宗主夫人要处治宗主那些外宅娘子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一时间,知情人都纷纷慌了神,不知情的大部分人,更是一副等着看热闹的兴奋劲儿。
消息传到萱室,尹老夫人听了,倒是难得的没冷嘲热讽。
她捧了盏茶斜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念叨了一句。
“新婚燕尔还没过,她要真有这份魄力,能将外头那些糟心事儿料理干净了,我倒真要高看她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