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邀垂着眼似是想了想,不清不淡地回她。
“薛夫人今日这番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说与宗主听,倘若宗主他也点头,等婚宴一成,我自会以正妻之位做主,向薛家下聘纳妾。”
说着,她掩着帕子轻咳了两声,又气若微喘着补充了一句。
“只是若宗主不允,恕我不能违背夫君的意思,若不然就让尹老夫人,亲自替薛氏女做主吧。”
薛王氏脸色变了变。
她那小姑子若是能做得了尹延君的主,还用得着她跑到这琼华苑来,给个没过门儿的姑娘家上眼药?
这事原就是对薛家里外无弊的。
若是成了,自然好处多的不用说。
就算不成,替自己那小姑子在这小两口之间落个芥蒂,也算达成一半的目的。
可怎么听着眼前这女子话里的意思,还一点儿都不动怒,反倒要同她外甥宗主去告状呢?
薛王氏蹙了蹙眉,情真意切地开口:
“外甥媳妇儿,舅母我可都是一片好心,才来同你掏心掏肺打商量的。”
“我那闺女虽是庶出,可我日日瞧着长大的,自幼也是养的亲切,出落得花儿一般俏丽,这亲上加亲的好事...”
“薛夫人的好心我心领了,我的身子如何,是否能诞下康健的嫡子,没有人比宗主和我更清楚。”
陶邀垂着眼帘,理了理手中帕子,悠悠叹了口气,面上神情淡的油盐不进。
“既然薛家妹妹如此受夫人珍视,又何必委屈她做妾?您不若等我真生不下嫡子,没那个命享福了,再替她谋划个继室的位子吧。”
她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唇,眸光泠泠笑看薛王氏。
“真到那时候,宗主续弦,娶谁不是娶,你说是不是?”
薛王氏眸子瞠圆。
这话说的!
怎么听怎么像是冷嘲热讽的!
就算是尹延君要续弦,也不可能娶个庶女。
意思不就是,做妾室不能够,又没资格做继妻,那只要她陶邀还在,薛家女就别想进门么?
这病秧子,还挺会驳尖话儿的。
薛王氏沉下脸来,端着身姿冷冷笑了一声。
“你这孩子到底是太年轻,竟听不进去劝的。”
“不怪我提醒你,你孤身一人嫁到清丽府,进了后宅里,你男人日理万机,没可能时时护着你。你若执意与你婆母作对,日后可得不了好果子吃。”
陶邀眉眼淡淡,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
“我人微言轻,又如何敢跟婆母作对?”
“不过我既然能顶着婆母的压力和不喜,明媒正娶进了清丽府的门,这日后的果子好不好吃,怕是也由不得别人批论。”
尹老夫人不喜又如何?
她还不是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做宗主夫人?
今日尚且如此,日后?
日后那老太太的不喜,便能对她构成压力了吗?
薛王氏沉下口气,眯了眯眼审视着陶邀。
方才还病恹恹地一个人,这会儿顶起嘴来,倒是寸步不让的。
腹中是有几分城府的,也难怪能顶着长辈的压力嫁进府去。
思及自己那位心思狭隘,刚硬了一辈子的小姑子,薛王氏眼底的暗沉渐渐沉淀下来,冷笑一声站起身。
“我言尽于此,本是一番好意,你既不买账,那我也再没什么可劝的,聂娘子,日后你可好自为之吧。”
陶邀坐在远处,连送都不曾送她。
直到薛王氏领着自己身边的婆子侍婢走远,回廊下再听不见脚步声。
谷雨丫头捏着小拳头,气的横眉竖眼。
“简直欺人太甚!呸!真不要脸!”
春迎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像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陶邀,抿抿唇,轻声开口劝解。
“娘子不必多想,您是正妻,您不点头,便是老夫人也不能单独做主替宗主纳妾。何况您又不是真的体弱多病,等您顺利诞下嫡子,老夫人也会看在嫡孙的面子上收敛,看她们谁还敢不给娘子体面。”
还未过门,便有人找上门来,劝她给夫君纳妾。
这是毫无顾忌的打她脸,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
薛行镖局,好样儿的。
陶邀浅浅吸了口气,似笑非笑牵了牵唇。
“这事儿有几分是老夫人的属意,还不一定,她本来也不喜欢我,想给我闹难堪,也很正常。”
“婚事已定,我的脸面,便是宗主的脸面,也干系到清丽府的颜面,她再是不待见我,在外人面前,也会抬高我,不会这么着急巴巴的派个人来提什么纳不纳妾的事给我添堵。”
那老太太自己都那么厌恶‘妾室’,为此坚守了一辈子,甚至心狠手辣到,处决老宗主的私生子,还将庶子庶女赶出府。
她不信尹老夫人,在松口了婚事后,会急着在这十日半月里再做那种低端小伎俩。
她再是厌恶她,也不会允许她的儿子们效仿老宗主,不顾正妻的颜面,不顾清丽府的体统。
春迎和谷雨对视一眼,齐齐一脸茫然。
谷雨小声念道,“姑娘的意思是,那薛王氏是自己寻过来的?不是得了老夫人的授意?”
陶邀清媚的眼梢淡淡上挑,掸了掸手帕,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
“老夫人真不待见我,是巴不得悄无声息地夺了我的命,腾出正妻主母的位子来,再替宗主选个合她心意的女子续弦。”
“弄死我,可比塞几个微不足道地妾室来恶心我,来搅合清丽府的后宅安宁,要紧的多。”
这一点,那晚在尹延君那儿,尹老夫人轻易就退步,默许尹延君娶她为正妻的执念时,陶邀便已经得到了印证。
尹老夫人的退让,其实在那晚她愿意见陶邀一面,便已经注定了。
因为江南府聂氏的面子她不能驳。
陶家的富贵她觊觎着。
尹延君的主,她也做不得。
所以陶邀面对尹老夫人尖酸刻薄的刁难,故意提自己愿为贵妾,会如何如何搅合的清丽府后宅,永无宁日。
当时老夫人眼里的厌恶,显而易见,浓的凝聚成一把利器,恨不能一击戳死了陶邀。
那厌恶不止是对陶邀,还是对‘妾’的。
尹老夫人她自己,恶心极了‘妾’这个字眼。
她表面退步了,怕不是心里沉着气在等。
等尹延君变心的那日。
等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淡化,出现裂痕,再毫无顾忌的设法除去她陶邀。
“老太太的狠,可绝着呢,要出手得一击致命。”
“绝对不是没事儿派个人来戳两下软刀子,那么上不得台面儿。”
春迎听得目瞪口呆,一脸的难以置信,想说什么,又将话咽了回去。
谷雨撇了她一眼,而后又满眼担忧地看向陶邀。
“姑娘真这么笃定,不是尹老夫人的主意?那又会是谁?”
陶邀唇边弧度冷清,“管她是谁,总归是个能与薛王氏臭味相投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