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训斥,一边四下打量了一眼。
仿佛生怕小姑娘这番话,被人听了去,会招来什么麻烦。
小姑娘看他这副模样,不屑的哼笑一声。
她双臂环抱,昂着小下巴的姿态,傲娇至极。
“我讲什么话了?我讲的可是实话!”
“比起那些外人,我陶家可是实打实来恭贺你家大喜的。”
“要知道今日这宴上酒席,所用厨仆,可还都是自我家酒楼馈赠的。”
“馈赠你懂不懂?白送你们的~”
她晃了晃手里莲蓬,随手将其丢进荷花池子里,还嫌弃的拍了拍小手儿。
“你还为个臭莲蓬找我麻烦,嗤~”
“别说我摘你莲蓬,便是我挖光了你家这池子里所有的藕,谁敢说一个不字?”
聂八子捏紧拳头,恨得咬牙,满脸厌恶瞪着小姑娘吼道。
“谁稀罕你家馈赠!目不识丁,满口铜臭,毫无规矩可言!”
“陶邀邀你就跟你那个商人爹一样,目光短浅,奸薄本性!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话对着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未免有些重了吧?
躲在暗处旁观的尹大宗子,也不由轻挑眉梢。
这小姑娘讲话的确百无禁忌了些。
可她语气里,却是将聂八子看做自己人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口无遮拦的想说什么是什么。
可这聂八子,却像是好赖话听不懂,反倒连人家爹都一起骂了。
小姑娘似乎也恼了。
她立时双手叉腰,恼羞成怒地与聂八子对峙,就如两只要开打的斗鸡。
“我目光短浅,我奸薄本性?聂八子你是不是找揍?!”
“你...!”
“你骂我行,骂我爹就不行!”
“商人怎么了?这些年你清风傲骨的聂氏大宗,暗地里收了我陶家多少孝敬?!”
“陶邀邀!!”
“喊什么喊?你先骂我的!”
“怎么,不许我反嘴啊?”
“没有我陶家给你们聂氏撑场子,就凭聂氏这只知道附庸风雅自诩清高的做派,还拿什么大宴宾客,撑世家脸面?!”
“滴水之恩还泉涌相报呢,你书读到狗肚子里了?你还在这里骂我爹!”
“真该让聂宗主和聂夫人看看,你是如何口出污言中伤人的!”
“聂氏还礼教儒宗,桃李遍天下呢,你身为聂氏嫡子,你有脸是没脸!”
聂八子拳头都快捏碎了。
他死死瞪着眼前不知尊卑的小少女,恨不能亲自请家法来狠狠教训她一通。
“你敢这么说我江南聂氏,陶邀邀,你好大的胆子!你看我...”
“你能把我怎么样?你今日动我一个手指头试试?”
“我立刻就去聂宗主面前告你的状,让你当着满座宾客的面被训斥,被罚,看你日后还有没有脸出来见人!”
聂八子像是气的不轻,只见他抬手捂住胸口,步子不由自主晃悠了一下,而后转身便要离开。
“冥顽不灵,劣性入骨,我懒得与你一般见识!”
走了两步,小少年又停下来,侧着脸头也不回地冷沉低吼。
“就你这样的,一辈子也只配做个卑贱的商籍女!”
“我聂八子便是一辈子不娶亲,也绝不会娶你!你少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攀附与我的亲事,哼!”
小姑娘双手叉腰立在原地,乌溜溜的桃花眸瞪着他远去的背影,扯唇冷嗤一声。
“自作多情~,凭你这癞蛤蟆,也配得上我陶邀邀?”
“谁稀罕跟你扯在一起,哼~!穷鬼!”
聂八子,‘癞蛤蟆’,穷鬼?
尹大宗子彻底被逗笑,目光灼灼远远打量着那只傲娇的小凤凰。
简直越看,越灼眼。
这等神采飞扬,灼艳如火的富贵姑娘。
的确跟礼教森严刻板守旧的江南府聂氏,格格不搭。
——
拉远的记忆渐渐收回思绪。
陶邀如今遥想当年,那个在江南郡横行霸道跋扈无畏的自己,不禁汗颜。
只是没想到,自己那样惹人厌的一面,竟还被尹延君这样的人,记了这么多年。
这如何看,都不像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她惭愧羞赧的抬不起头来。
尹延君却是一脸兴致,仿佛真觉得十分有趣。
“江南聂氏诗书礼教传家,最是淡泊名利,但偏偏他们管制下的江南郡八城,却被人称赞为锦绣窝,繁华程度仅次于金氏皇族所居的盛京城。”
“这其中,全依仗你父亲这位经商奇才了。”
“那聂八子,也真是传承了聂氏一脉的迂腐,的确也配不上你。”
“唔...邀邀,你可明白,金氏皇帝为何屡次对你父亲,抛下橄榄枝?”
陶邀乌澄眸光微黯,“陶邀明白。”
尹延君饶有兴致,“说来听听。”
陶邀眼睫半压,徐声开口。
“澜国皇族虽为金氏,但三大世宗却在各自境域内自统。”
“清丽府尹氏,世代医宗,掌清丽郡内十三城,惠泽五湖四海德高望重。”
“江南府聂氏,礼教儒宗,掌江南郡八城,诗书传芳桃李遍天下。”
“故渊府王氏,逍遥武宗,掌故渊郡七城,容纳五州绿林好汉,可谓一呼百应的武士领袖。”
“三大世宗,没有一个,是皇族金氏靠雄厚财力便能压制的。”
“相比起来,也就江南聂氏最好拿捏。”
“金氏皇帝拢走锦绣窝的财神爷,便是为了拿捏聂氏。”
尹延君单手支颐,清浅笑睨她臻美娴静的侧颊,似有若无笑叹一声。
“你倒是看的通透。”
陶邀低垂的纤密眼睫轻颤。
曾经,她对这些局势,也不感兴趣,更不可能去研究。
这都要多亏了孟砚。
尹延君自顾说下去,“不止金氏皇帝馋陶家的财力,又有谁不馋呢?”
“那年江南府后园,聂八子与你那番争执后,我原以为过不了多久,这桩令你二人抵制反感的亲事,便会定下了,倒是我料错了。”
陶邀牵唇摇头,不以为然。
“聂氏这等迂腐门风,又怎么可能让我这样的卑贱商女进门,不过是敷衍我父亲罢了。”
“何况,当年我骄纵跋扈,自觉有万贯家财,可逍遥挥霍快活的不得了。”
“日后招个赘婿,岂不是比嫁人快乐多了?”
“做什么要去巴结那种满口礼义廉耻的迂腐门庭。”
“钻进去,给自己招半辈子的不自在,又不是傻了。”
这几句话,才听出几分当年神气十足的风采。
尹延君心生愉悦,眼睑笑眯又调侃她。
“如此剔透的玲珑心,怎么一到了盛京城,便中了别人的招数?”
“不止甘愿被孟砚利用,还屈膝折腰做他见不得光的外室,被磨平了棱角,捏软了性子,还差点丢了命?”
提及先前,在盛京城那段堕落煎熬的过往。
陶邀眼下,竟已经能心如止水。
她半垂的眼睫轻眨,浅笑摇头。
“聂八子吧,虽然讨人厌,但与他对立这么多年,他有一句话,倒是未曾说错。”
尹延君俊阔眉峰轻挑。
“何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