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郡主落荒而逃。
她跟着尹延修回府后,头一次私自离开他周围。
她被陶邀说中心事,有些慌神错乱,跑出了清丽府。
等回过神,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回到了先前尹延修锁着她的山洞。
那日被尹延修敲晕带到这里,醒来后发生的一幕幕,都在她脑海回放。
陶邀说的没错,她在盛京城时,便倾心于尹延修。
想方设法跟来清丽,借着为母妃求医的孝心为由,留在他身边。
她喝下一味又一味尹延修亲手送来的毒。
可后来发现,就算天长日久,朝夕相处,这个人依然不会对她动心,甚至在她一次次被毒发折磨的生不如死时,他也能做到冷眼旁观。
他只在乎他练得药人能不能成,对她甚至没有半分怜悯。
明珠郡主心灰意冷,又对冷血无情的尹延修生怨生恨。
她之所以逃离,就是想报复尹延修,他在意他的药人,她就让他失去药人。
只要想想他功亏一篑后的愤怒和心血落空,她便觉得痛快。
她也知道自己拖着残破的身躯,逃不了多久。
所以她给长兄写信,要他带母妃来清丽求医,自己也直接回到清丽,想在临死前见母妃和长兄一面。
当初尹延修炼药人,是被阖府反对阻止,才连夜带着她离开清丽府。
她只有在清丽,才是最安全的。
可尹延修还是找到了她,她原本已经做好死在他手里的准备。
但尹延修并没有杀她,只因他不愿让自己耗费的心血,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时候明珠郡主恍惚觉得,自己虽然打动不了尹延修,却好歹在他眼里,已经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她心如死灰的意志隐隐死而复生。
直到尹延修说出哪一句‘你死了,我最多费事再找个比你听话的药人’。
这句话真正刺激到明珠郡主。
她不怕死,当然也想过,自己死了对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他未必就真的要母妃和长兄的命替她陪葬。
但她不想死,她不想要被别人替代,她才刚刚对尹延修来说有点重要。
明珠郡主跌坐到洞穴里的稻草铺上。
她抱着膝盖,又哭又笑,模样有些疯癫。
陶邀说的没错,尹延修没有虐待她,折磨她。
是她内心受尽折磨,因为不甘心被人替代,也因为她付出一切,都得不到那个人半点恻隐之心。
她很痛苦,也很迷茫。
——
主院的酒席结束,众人各自离开。
尹二先生和箫先生相携回院子。
尹延君则亲自送醉酒的岳父,到客房歇下。
尹延疏则喝的半醉,搭着尹延修的肩一同离开。
夜色已深,月华普泄清明,尹延修冷着脸,先送走不直路的尹延疏回院子。
兄弟俩走到廊弯深处,尹延疏突然拍着胸脯,磕磕巴巴跟他说。
“我有件心事...,很早想,跟你聊聊。”
尹延修不太想听醉鬼絮叨,便目不斜视没接话。
尹延疏却不管他接不接话,歪着头凑近了盯着他打量。
尹延修剑眉微蹙,不耐烦地推开他脸。
“你好好走,再晃,我可将你丢在这儿了。”
尹延疏被他推的开始踉跄。
尹延修皱紧眉头,又不得不伸手搀扶住他。
尹延疏脚下站稳,就开始笑,笑着笑着,甩开他手,就地坐在了台阶上。
他还用袖子扫了扫台阶,笑吟吟抬头,招呼尹延修过去坐。
“你过来,我得跟你聊聊。”他拍了拍胸脯,又揉着打了个酒嗝,叹息一声,用力拍了下腿,“我不跟你聊,我憋得难受。”
尹延修负手立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垂眼睨着地上这醉鬼,抬脚踢了踢。
“回去再聊行不行?”
尹延疏抬高一只手,用力摆了两下。
“不行,我回去要,要忘了这事儿,万一睡着了...”
尹延修淡淡嗤笑暼开了脸。
得,还知道自己喝多了,怕睡着了。
见他杵着不坐,尹延疏不耐烦地伸手过来,用力扯了他一把。
尹延修没奈何,只能掀袍落座,却跟他隔开了一些距离,似有些嫌弃。
尹延疏斜睨他一眼,见他听话,就满意了。
他坐没坐相,歪靠在一旁的廊柱上,一条腿都摊直了,一只手伸进衣襟里开始掏啊掏。
这形象实在很不雅观,跟他平日里温润儒雅彬彬有礼的模样,彻底不搭边儿。
尹延修越发嫌弃,拧着眉催促他。
“你掏什么呢?有话赶紧说!”
尹延疏白瞪他一眼,而后掏出一只小瓷瓶里,冲他晃了晃,没好气道。
“解酒药!”
尹延修,“......”
他自顾咬开瓶塞,倒了两粒到嘴里。
尹延修无语至极,“你身上有解酒药,为何不早点儿服?”
尹延疏闷着头将瓶口塞住,听言摇了摇头,瓶子重新塞回怀里。
“我不服,我不戒酒意,我开不了这口。”
尹延修受不了地长长舒了口气,双臂环抱端坐了,不再看他,视线落在夜色庭院里。
“那你趁酒意未散,赶紧说。”
尹延疏调整了下坐姿,双腿微曲敞开,两手腕骨随意搭在膝头,低垂着头,闷声开口。
“数月前,你我自盛京城分别,我奉大哥令,到故渊府去参加满月宴。”
他歪头问尹延修,“阿姊给武儿生了个弟弟,这事儿你知道了吧?”
尹延修语气不耐,“我知道,你说了!”
尹延疏点点头,又转过脸去,“阿姊问起你,又问及你我欲要何时娶妻的事,她还是想要你能娶王氏四姑娘为妻,骂你两眼鱼目,不识明珠...”
尹延修不自觉摸了下耳朵,只觉得耳朵都要生茧。
尹延疏声线温朗醉哑,“大哥又给我去信,说二皇子离开盛京,很可能去了故渊,叫我暗中留意...”
“我发现金氏二皇子果然藏匿在故渊府,就通过几封王琤琤的书信,这事儿你...”
尹延修冷声不耐,“我知道,大哥说了。”
尹延疏噎了噎,又猛地扭过头盯着他看。
“然后我盯了王琤琤好多天,结果弄巧成拙,叫她以为我对她芳心暗许,还对我生出非分之想来!”
尹延修冷脸微怔,缓缓转过脸,同他对视。
尹延疏满脸颓丧和复杂,他扯着唇苦笑。
“故渊的民风是真开化,她不止对我写情信,还反过来对我穷追猛打!看到别的女子对我芳心暗许,就不辨青红皂白要与人比武决斗,一较高下!”
“要不是我身赋医术,没中她招,我恐怕就要名节不...”
他语速飞快,说到这儿却又戛然而止。
尹延疏抹了把脸,一手拍在尹延修肩头,显得很愧疚难安无颜见人。
“四弟,我对不起你...”
尹延修眉梢隐隐抽搐,皱着眉满眼莫名。
“我不该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何况这女子原是差点与你定亲的姑娘,都是我的错,我心里实在难安,我不知该如何跟你和阿姊交代这件事,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尹延修一把将他手甩开,站起身掸了掸自己袍摆上褶皱,冷着脸斥他。
“你是不是有病!我看你也没醉,自己滚回去,别在这儿耍酒疯!”
撂下话,他径自提脚离开,不想再管这蠢货。
尹延疏在他背后吆喝,“你别恼啊!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回来!”
尹延修却走的越发快,半个字都懒得理他。
什么就对不起他了?
那王四姑娘同他又半文钱的干系?
脑子被驴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