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延修不搭理他。
他没想干什么。
他的药人,就应该栓死在他身边。
跑了,岂不是先前辛苦都白费?
碗筷很快取来,尹延疏却没什么心思用膳。
他看了看如木偶般悄无声息地明珠郡主,又看了看冷眉冷眼没什么人气儿的四弟。
尹延疏幽幽提了口气,服气的一甩袖子,扭头走了。
而彼时,主院里,陶邀也正听锦俏和满秋说起,四爷身边突然有人伺候的事。
她心里猜测了八九不离十,就交代两人。
“既然不是府里的下人,你们见了,便客气些,四弟不好惹,他身边的人最好也别惹。”
锦俏和满秋对视一眼,齐齐应声。
正这会儿,尹延君从内书房回屋,两人便下去布置摆膳。
陶邀掀睫看他,轻声问,“是金明珠吧?”
尹延君眉峰轻挑,微摇头,“不曾见到。”
陶邀叹了口气,目露担忧,语重心长道。
“我知道四弟和五弟不一样,只是他跟明珠郡主之间,实在说不清道不明,倘若她心中有芥蒂,或是存着怨恨,是不是不应该让她留在四弟身边?”
一个尹延昳出事,就让尹延君深受打击。
陶邀不想府里任何人再出事。
尹延君褪下外袍搭在落地衣屏上,闻言手上动作微顿,在衣屏前立了片刻,才回过头看向她。
“若是三弟和五弟,都好说,但是四弟,我的话,有时也不好使。”
他说着话,走回床榻边,徐徐落座。
“先前让他收手,他带着明珠郡主一声不吭离开清丽,之后闹出那么多事,他又大费周章将人找回来。”
“这个明珠郡主,在四弟眼里,已经是他所有物,他不会松手,除非他自己毁了。”
陶邀听言缄默,许久没再开口。
尹延修这个人,就如同他看起来一样。
冷漠,无情,邪恶,令人心生胆寒。
他总归是与寻常人有些不同,所以也不能用寻常的方式去看待。
这管束起来,还真有点棘手。
是尹延君多年来的真挚相待,让他顾念长兄情分,才听他的话。
但也不是尹延君说什么话,他都会听。
——
聂离风和王宗子,在清丽府住了小半月,便相携启程离开。
很快入了四月,陶邀坐满月子。
却因着府里刚办过丧事,老夫人又被禁足,小儿子延哥儿的满月宴。便并未大操大办。
不过到了日子,尹延君和陶邀还是在主院办了场小家宴。
请到座的,有尹二先生和箫先生,岳父陶万金,和尹延疏、尹延修。
这么看来,主支这脉至今,竟全是男人。
陶邀作为唯一一个女眷,也不好再露面上桌,否则反倒会让大家都不自在。
于是,众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到开宴时,她便避到西厢房里,陪两个孩子一起用膳。
自堂屋出来,就瞧见回廊拐角处,青衣朴素身量消瘦的女子,正立在那儿看着庭院中的花木怔怔发呆。
陶邀驻足看了她两眼,继而抬步走近,温浅含笑唤她。
“郡主。”
明珠郡主单薄身形一僵,少顷,缓缓侧过头来。
陶邀对上她乌黑空洞的眼,唇边笑痕牵了牵。
“他们在吃酒,兴许还要等很久,不如郡主随我,到那边去用些膳吧。”
盛春四月天,午时暖阳明媚。
明珠郡主眼里,陶邀大半个身子被暖阳沐浴,绝艳昳丽的姿容光彩照人,比院中盛艳的花卉还夺目,夺目的有些刺眼。
她微微蹙眉,垂下眼摇了摇头,开口的音腔黯然微哑。
“我不用,多谢。”
她如今,是尹延修的奴隶,傀儡。
有何资格,同这一宗之主的夫人,平起平坐。
陶邀看着她枯瘦苍白的侧颊,只觉眼前这女子,像是被人勾魂摄魄后,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真想不到尹延修是如何折磨她,竟将一个曾经金枝玉叶张扬跋扈的贵女,折磨成这副模样。
陶邀心下惋叹。
倒也不是可怜她,自己对盛京城的任何人,都不怀任何好感。
只是为了清丽府,为了宗主,又因自己长嫂如母,总归不愿放任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多少也该做些什么。
她想了想,上前半步,主动牵住明珠郡主衣袖。
在对方怔愕抬眼看过来时,温婉一笑,语声清柔说道。
“郡主是贵客,我如何能放任你立在这里不管,岂不是很失礼?郡主莫要我难做,还是随我来吧。”
贵客?
明珠郡主怔愣着,被陶邀拽着衣袖踉跄了一步,被迫跟上她步伐,错愕失言。
“你...你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陶邀莞尔,“只是正好有些空闲,也有几句话,想同郡主聊聊。”
明珠郡主反应有些迟钝,被她拽进屋子,脑子还没彻底回神。
陶邀没带她去西厢房,只是随意进了一间客房。
她将人扶坐到围椅间,偏头吩咐锦俏将膳食摆到这间屋来。
这偏僻客房,许久没人住。
满秋带着小侍婢进来,忙活着擦桌子擦凳子。
一帮人忙活了好一会儿,午膳摆上桌,锦俏和满秋带着人退到门外。
屋内静下来,陶邀已经端坐在膳桌前,静静看着明珠郡主。
直到这时,明珠郡主的眼中才略略有了些生气,似乎才回过神来。
陶邀视线在她眉目间流转一番,浅笑出声。
“郡主,过来坐吧。”
明珠郡主乌黑瞳眸动了动,定定看着她,眸中情绪深邃暗晦。
“你到底想干什么…”
陶邀面上浅笑未变,一手挽袖,将碗筷摆好,“我不做什么,请郡主吃饭而已。”
“今日是我幼子满月宴,郡主既来便是客,岂有不招待之礼?”
她笑看神色暗晦的明珠郡主,抬手示意身边座位。
“郡主,请。”
明珠郡主深深看了她一眼,干裂起皮的唇扯出抹嘲讽笑痕。
“客?我也算么?”
“如何不算?”
“当真拿我当‘贵客’,便不该对尹延修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不加以管束和惩戒,不是么?”
她凄楚苦笑,“你看看我如今,究竟哪里还像郡主,像贵客?值得你这一桌佳肴款待?”
陶邀螓首微歪,认认真真打量她上下,启唇时话语沉静轻缓。
“我以为,郡主当初,是自愿与四弟交易的。”
明珠郡主唇边弧度僵硬,眼帘轻颤着,缓缓看向陶邀。
陶邀端坐着,浅浅叹息,语声柔和而淡薄。
“既一开始便是心甘情愿,又何故因为自己中途反悔,就全都怪罪是别人为难你?”
“四弟虽然为人冷情些,但他并非言行不一出尔反尔之人,郡主当真觉得在他身边受折磨,大可同他坐下来,长谈一番,寻个两相解脱的说法,相信他不是没那个耐心商谈。”
明珠郡主置于膝头的手紧紧握住衣料,紧的发抖。
她红着眼冲陶邀低吼,“他要我待在他身边,否则就要我死,要我母妃和兄长赔命!你让我跟他谈?你...”什么都不知道。
陶邀听言,却一脸的淡漠。
“那试问郡主,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