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将老岳父安抚下来,尹延君亲自扶了他坐下,这才开口解释。
“岳父如今虽同我们迁来清丽同住,但江南陶府的宗祠里,可还有陶家列祖列宗,如今尚且能安置家仆每日扫案奉香,可待到岳父百年后落叶归根,哪里能世世代代都指望家仆照看陶氏宗祠?”
“邀邀的顾虑没错,她只是一片孝心,不希望陶氏宗祠里的列祖列宗,日后无人问津。”
“孩子不过是改了姓氏,却依然是我的嫡子,同兄弟阿姊都不差什么,我岂会亏待自己的儿子?”
陶万金依然摆手,皱着眉看他,语重心长。
“我自明白你们一番孝心,只是这事没你们说的那么容易。”
“我陶家香火无继,是我陶万金的过错,同我的女儿无关,当初郦娘离开人世,我就没想过要再娶或收房,列祖列宗要怪罪,我到了下头自然会亲自请罪。”
尹延君,“岳父...”
陶万金提声打断他,“你听我说完。”
尹延君薄唇微抿,噤了声。
陶万金双手撑在膝头,长叹一声。
“我只要我邀宝儿过得好,旁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女婿,实话同你说,邀宝儿若是嫁得普通门户,我尚且能厚着脸皮要她过继个香火到陶家,可她嫁得,是清丽府一宗之主!”
“过继子嗣,自来都是往上攀升,何曾有低就于人的?就算你们夫妻同意,那清丽府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一宗之主,也不能形势太过刚愎。”
“世人之口最为薄恶,我绝对不愿看邀宝儿被人诟病,说你们夫妻是图谋陶氏祖宗家业,才不惜嫡子易人。”
尹延君负手立在他身旁,听罢修眉微蹙,抿着唇不说话。
陶万金看他一眼,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至于我陶氏宗祠里的列祖列宗,不用你们操心,我早就有安排。”
尹延君诧异地看他,“岳父是如何安排?”
陶万金便捋了捋短须,老神在在说道:
“我陶万金盘踞江南如此之久,半辈子都在积德行善,寺庙里捐的香油钱,给流离失所之人修葺的住所,学堂,遍布江南郡八城,民间多的是受我恩情之人。”
“我‘陶大善人’,想要为自己塑座金身,修座小庙,受香火供奉,还不难。到时候,陶家列祖列宗我都安顿在这小庙里。”
“没子侄香火承继又如何?人的德行善业都是自己修的,谁家族中不出几个不孝子弟?家业都败坏在这样的人手里。与其如此,列祖列宗不如跟着我一起受世人朝拜...”
他越说越兴奋了,唾沫横飞的挥了挥手。
“......”
尹延君头一次觉得自己岳父大人,是真敢想。
他唇角抽了抽,垂下眼清咳一声,斟酌着语气,怕给自己岳父泼冷水。
“岳父,这修座庙,的确不难...,难的是,并非圣佛菩萨之庙,世人如何会好生供奉香火?”
便是圣佛菩萨的庙宇,也多的是无人问津的。
陶万金笑眯眯的一叉腰,下巴微微扬起。
“这我也想到了,所以,得操控舆论嘛。”
“舆论?”
“到时候,我就让我那些忠仆宣扬宣扬,我生前积德行善的功绩,再说说‘陶大善人’如何如何灵验,当然,女婿你跟邀宝儿若是还不放心,大不了就每年抽个空,过去扫扫墓,再给我修葺一下庙,便成了。”
尹延君,当真无话可说。
岳婿俩在书房里谈论了许久,等陶万金起身离开,尹延君捏着眉骨,幽幽叹了口气。
正欲要起身回主院去,跟陶邀讲讲他老岳父的这番‘壮志’,聂离风却又来了。
年轻的郎君白衣胜雪,风骨翩翩,进书房后落座,坐姿端正,一双清冽丹凤眸看着尹延君,不苟言笑地道明来意。
“新帝登基,需要扶持自己的势力,丰满羽翼,我欲借这机会,重新联络朝中族亲,但我绝无二心,只想等时机成熟时,替家妹报仇。”
顿了顿,他又说,“我与你坦白,是不希望世宗之间生出误会,你以你的方式左右新帝命脉,我也用我的方式牵制他,你我互不干涉,如何?”
尹延君听完他这番话,却不禁低低失笑。
他腰背缓缓倚进围椅靠背,温眉睐目噙笑,幽黑瞳眸静静看着聂离风。
“你现今自己手头的那些生意,都还没能磋磨明白,却又动起牵制朝堂的心思来。”
“聂宗子,只怕那些老油条,不是你能牵制的,不要太过心急,失了定力,不止你牵制不了他们,说不定,还反倒被人牵制。”
聂离风眉心紧皱,“我有我的打算,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免得你还要派人暗中盯桩,怀疑于人。”
他说说罢,便不想再多留,径直起身,展臂叠掌鞠了一礼,转身离开了书房。
尹延君目送他年轻气盛的背影,半晌,无声失笑,微微摇头。
午膳前,他回到主院,进屋净过手,便招呼人摆膳。
这空当,尹延君坐到床边,同陶邀说起在书房时,自己老岳父说的那番话。
陶邀听罢,一双桃花眸微微瞠圆,布满惊愕。
好半晌,瞠圆的眸子缓缓放松,哭笑不得道:
“是我父亲会做的事,只要花银子能办成的事,别说是给自己修庙,就算给自己修座地宫陵寝,他也干得出来。”
尹延君也不禁失笑,又问她,“那我们延哥儿继陶家的事,夫人还坚持吗?”
陶邀靠坐在软枕间,卷密眼睫下敛,想了想,徐声开口。
“他要不同意,这事自是办不成的,既然如此,不如先放一放。”
顿了顿,又接着说,“实则放一放也好,若是真有这个心,日后等我父亲百年后,孩子们都长成了,将他们叫到一起来商议一番,听听他们自己的意思,如此,反倒更好一些。”
这样,没有任何人会为难。
倘若孩子们当真都不愿意,那他们也并非不通情理的父母。
尹延君自然点头应下。
“好,听夫人的。”
用过午膳,夫妻俩正欲午歇,齐管事便来禀事。
锦俏将话带进屋,“宗主,齐管事说,是东外府那边誉王府的贵客,想见宗主,誉王世子欲跟宗主辞行。”
“辞行?”
陶邀看向尹延君,“他们的确在清丽府呆的时日不短了,眼下怕是因着盛京城局势已经定下来,这才急着回去吧?”
尹延君将脱下的靴子重新提上,嗯了一声,站起身回头看她。
“夫人歇着,我去看看。”
陶邀欲言又止,“宗主,四弟和那位明珠郡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