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刚过,东外府誉王府诸人的院子里。
七长老先前刚过来,正在给誉王妃探脉。
听到下人来通传,说尹宗主到访。
金隅墨连忙亲自迎出屋去,远远便拱手见礼,疾步如飞迎下台阶。
“尹宗主!快请进!”
尹延君眼尾溢着浅笑,淡淡颔首回礼,跟着他拾阶而上。
“世子,近日府中事多,政务繁忙,今日得空,我特来看望王妃,不知这些日调理下来,王妃可有好转?”
“自然自然。”金隅墨笑的一脸感激和敬服,“七长老医术高明,我母妃如今气色好许多,夜里也少有惊梦,有些日没再发作了。”
尹延君淡笑,“那便好。”
两人进了屋,七长老已经立在桌前调整药方,见他进来,忙搁下笔走上前。
“宗主。”
“嗯。”尹延君眉目温润,“七堂叔忙,我来替王妃把个脉。”
七长老点头唉了一声,走回桌前继续提笔。
金隅墨则一手掀起帷幔,领尹延君进去看誉王妃。
大白日里,屋内四下窗帷垂落,光线在遮掩后十分昏暗。
金隅墨轻声解释,“我母亲畏光,暗一些她情绪会安稳,不至于见到生人便发作。”
尹延君没说什么,等他轻手轻脚掀开床帏,瞧见床榻上蜷缩在角落里披头散发的人,深褐瞳圈微动。
他是听闻过誉王妃得了疯症,见人便抓咬。
此时她抱着膝盖一晃一晃,嘴里念念有词,果真像是疯了。
金隅墨小心翼翼伸手过去,柔声哄着誉王妃。
“母妃,大夫来看你,靠过来好不好?我们把个脉,不疼的。”
尹延君眼尾轻扫他,此时此刻的誉王世子金隅墨,倒是瞧不出半点纨绔荒唐的样子。
对着自己的母妃,十分耐心孝顺。
金隅墨哄了几句,誉王妃喃喃念着‘墨儿’,还轻细笑着,随他拉着从床角慢慢挪出来。
金隅墨坐在床边揽住她,抬眼示意尹延君可以把脉。
尹延君伸手搭上誉王妃干瘦的腕脉,沉凝着片刻,又偏头打量她的模样。
收回手,他没说什么,只对着金隅墨点头示意,便转身走了出去。
堂屋里,七长老已经调好了药方,见尹延君出来,便将药方递上前。
“宗主。”
尹延君接过药方,垂目看着,声线清淡,“这是受刺激所致,神智失意,即便是调理大好,也没办法再彻底恢复神智。”
七长老揣着手点点头,“我已同誉王世子说清楚,他不在乎这些,他只想要誉王妃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尹延君心下哂笑,将药方递给他,“那便继续由七堂叔照看誉王妃吧。”
七长老噙笑应下。
皇室的人出手大方,他照看誉王妃病情这些日,在誉王世子手中得了不少好处。
这是桩美差,他当然乐意。
金隅墨很快自屋内出来,七长老已经带着王妃的贴身侍婢亲自去抓药。
堂屋内只余尹延君独自等着。
“尹宗主,不知我母妃她的病情,尹宗主如何看?”
尹延君稳坐正位,眉目温和,“我先前看过七长老为王妃做的医案,我同七长老意见相同,由他继续照看王妃,王妃必定会日渐好转。”
金隅墨虽然心里已知是如此,但听尹延君这样说,还是难掩几分失落。
他眸光沉郁,浅叹一声,掀袍在一旁围椅间落座。
“还是多谢尹宗主,清丽府不愧是累世医宗,我母妃在京中时,我已请过所有御医和大夫,母妃一直不能好转,甚至身体每况愈下,如今来到清丽,一日日好起来,这已是万幸,可见我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尹延君褐色瑞凤眸淡静凝视他,绯薄唇角淡牵。
“既到清丽府,我们待每位病患,必当竭尽全力。”
他顿了顿,转而说道,“只是世子带王妃跋涉赶来清丽求医,可知晓,盛京城如今出了些事。”
金隅墨抬眼看向他,神情困惑,“尹宗主说盛京城出了事,何事?”
尹延君眼睑微眯,“看来世子不知,世子带王妃离京不久,誉王便在宫宴上出丑,醉酒后与陛下后宫妃嫔厮混,被人当场撞破。”
金隅墨脸色骤变,震惊之下豁然站起身,“什么?!我父王他...”
“世子不必太过担忧。”尹延君面无波澜,“誉王爷乃是皇室宗亲,与后妃私通虽是重罪,但陛下最多处死那不知检点的妃嫔,誉王爷必然没有性命之忧。”
金隅墨颓然跌坐到围椅上,神情几番变幻,最终失望阖目,攥着拳重重哀叹。
“我就知晓,父王荒诞至极,终有一日要出差错,果然...,只是没想到,他竟糊涂至此...”
尹延君眸光清泠看着他,“出了这等事,世子可要即刻回京,替王爷奔走一二?说不准花些心思,请皇室宗亲出面说情,陛下会看在誉王爷是醉酒,意识不清才犯下错失,念及兄弟情分,对王爷网开一面,也好让誉王爷在宗人府里,少吃些苦头。”
金隅墨神情颓丧,低眉着垂眼缓缓摇头,苦笑道。
“多谢尹宗主关心,不过我父王他糊涂半生,如今铸下大错,陛下也定然对他失望透顶,既然危机不到性命,叫他吃些苦头,日后若能清醒过来,也不算坏事。”
他侧脸看了看里屋,沙哑的语声柔和一些,“何况我母妃如此状况,我不能丢下她就此离开,她跟着我父王,受尽多年冷眼和苦楚,如今也算是替她出气了。”
尹延君眼睑微眯,温声浅叹,“世子对王爷,看似心怀怨怼。”
金隅墨神情一顿,继而满脸苦涩笑意,扯着唇看向他。
“宗主曾多次前往盛京,又如何没听过有关我父王的传言,他不问朝政,不能替陛下分忧,不仅如此,还花天酒地美妾众多,挥霍奢靡性情荒唐,人人提及他都讥讽不屑,以至于我誉王府所有人都被他连累的在京中抬不起头。”
“我的确怨他,怨他烂泥扶不上墙,怨他辜负我母妃,怨他不配为人臣子,为人丈夫,为人父亲。”
“他早该为自己的荒唐混账,付出代价,我对他没有半分怜悯,也不想为他奔走操劳,他及不上我母妃一根头发丝。”
他毫不掩饰对誉王的厌恶和鄙夷。
尹延君默了默,叹息摇头。
“既如此,这本是世子的家事,尹某也不欲多劝解干预,只是若誉王因此错事而被罢免,或陛下一怒之下将其贬为庶人,那这王府家业,岂非还等着世子回去接任?我记得誉王爷,可还有其他几位公子,与世子年龄相当。”
金隅墨脸色森冷,端挺的坐姿十分有气度。
“本世子在,这王府迟早要是本世子的,便是陛下也不会看着嫡庶乱了体统,不急于一时,我母妃的身体最要紧。”
他很胸有成竹,有恃无恐。
尹延君看得出来,金隅墨早就知晓会发生这些事,也笃定誉王的王位不会旁落。
他果然是受人指使,专程来清丽的。
所以才能心无旁骛地留在这里,对盛京城的变故,王府的局势,半点都不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