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似橙雾,泄了锦绣芳华满院。
尹延君带着齐麟踏进院门,远远就听到屋里的热闹。
院子里的侍婢们也很忙碌,锦俏带着仆从在锦绣芳华前的红柱上贴对联,挂红灯笼。
满秋和谷雨则扶着梯子,看仆从往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上,挂红纱灯。
树杈上已经挂了很多,这会儿天还没黑透,但那灯笼却已经都点亮了,整个院子被映的十分喜庆。
尹延君立在回廊下看了会儿,有些好笑。
“这是在干什么?”
众人齐齐看过来,纷纷行礼。
“宗主。”
陶万金和唐伯蹲在树坑底下忙活,此时也歪头瞧他,喜滋滋笑着招呼。
“女婿回来了!来来来,快来帮忙!”
尹延君走过去,见他拿着铁铲在挖树坑下的土,便凑过去接过铁铲,帮着他挖。
“岳父大人这是挖什么?”
难不成在这下头还埋了金子?
陶万金嘿嘿笑着,拍了拍手上泥土,故弄玄虚地没解释。
“你继续,等一会儿挖出来,不就知道了?”
唐伯在旁杵着铁锹累的直喘,脸上也笑呵呵的。
齐麟见状也过来,将剑靠在一旁,接过唐伯手里的铁铲跟着挖。
尹延君心下已有猜测,不过还是闷声挖着,口中跟陶万金闲聊。
“我看园子里在搭戏台子,府里还都换了红纱灯,家丁在搬运炮竹烟花,江南的年节,都这么热闹?”
便是要过年,也不用这么铺张浪费。
反正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要离开江南了。
陶万金靠在树上,听言嗨笑一声,“嗨,不过是想着最后一个年,好好热闹一下,原本打算在护城河边办个烟火盛宴,让全城的百姓跟着热闹热闹,谁知道江南府出了那种事,咱们还是自己关起门来热闹算了,不好太张扬。”
尹延君听了心下好笑。
你这在自己府里搭戏班子,放烟火,也不见得有多低调的。
左邻右舍难道还能听不到动静?
正想着,一铲子挖到什么,‘叮啷’一声响。
陶万金哎哟一声,连忙蹲下身去扒土,“慢点慢点儿,可别敲碎了,来来,唐伯,快搭把手!”
唐伯唉了一声,也跟着蹲下去帮忙。
齐麟那边也挖到了东西,干脆丢下铁锹,蹲下去跟着扒土。
尹延君眼瞧着,自己岳父和唐伯协力挖出来两只大酒坛子。
他挽起袖管蹲下,亲自将酒坛子自土坑里抬出来。
“哎哟哟,慢点慢点儿...”
“岳父,这是...?”
陶万金脸上笑意不减,用袖管擦了擦坛子口泥封周围的碎土。
“我邀宝儿的女儿红啊!这酒一定要喝,今晚咱们就不醉不归!”
尹延君瑞凤眸微瞠,当即蹲下身,将另一只酒坛子擦干净,眼眸里的深褐瞳圈清亮如月芒。
“邀邀的女儿红?”
“唉,对!”
尹延君顿时觉得这酒十分贵重。
也只有江南才有着风俗,家里生了女儿,便会埋下女儿红,待到女子出嫁时用来宴客。
这酒随江南女儿出嫁,意义自然不同。
陶万金笑叹着,摸了摸酒坛子,面上很是感慨。
“她娘生她走的,这酒,我到她百日宴时,才想起来要存,早些年一直想着,要给她招婿,后来去了盛京城,除了太多事,邀邀又死里逃生...”
他想想那段经历,心里还闷疼,于是不再说,只看着尹延君笑道。
“你们成亲时,我也没能亲自前去,总归是很遗憾,原先还惦念着,等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要再办场喜宴,就用这酒大宴宾客,让他们都知晓,我的邀宝儿嫁了好郎君。”
陶万金说着吸了吸鼻子,还有些眼睛红了。
“补办喜宴是不成了,时间太紧,我就想着,就趁这个年吧,过年,咱们团聚,喝它也一样。”
尹延君看他如此模样,心下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温润一笑,将酒坛子搬起来,“这等好东西,做什么便宜外人?我们省着自己喝,何况,邀邀有身孕,总要给她存下来,等她生产完后也尝尝。”
尹延君搬着酒坛子往屋里走,陶万金下意识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
“对对,也是这么个说法,咱们留着自己喝,能喝好些年!这江南日后我也不回来了,没人配喝我邀宝儿的嫁妆酒。”
尹延君清笑出声,附和着,“到时候都带回清丽,我陪岳父一起喝。”
陶万金哈哈笑,“这世上,也只有咱们爷俩配喝这酒!”
岳婿俩说笑着进了屋。
陶万金就开始吆喝人赶快上菜。
院子里,唐伯还带着齐麟在树坑下继续挖,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挖出了剩下的十九坛酒。
陶邀自暖阁出来,一进堂屋,就闻到满屋子酒香四溢。
陶万金兴致很好,已经迫不及待地倒了酒浅尝,还没喝多少,脸上已经颊腮染红。
她摇摇头,在尹延君身边落座,无奈劝他。
“父亲如今酒瘾倒是越来越大,我回来才几日,你没有一天不喝多,人老了不能这么喝,会伤身的知不知道?”
陶万金不听她说,“去去去,这酒可不一样,这酒得喝痛快,是不是女婿!”
尹延君温笑颔首,替陶邀夹菜。
“夫人放心,我给岳父服了解酒药,不碍事。”
陶邀又念叨他,“你也不要饮太多,万一江南府那边派人来请,宗主醉酒不能去,到底不好。”
“我有数,不会醉酒,岳父,我敬您一杯,为这夫人的女儿红,岳父辛苦。”
陶万金笑开颜,连忙跟他碰了杯。
岳婿俩推杯换盏,很快他就打开话匣子。
“这酒多好,你们清丽没这风俗,可惜,你说你日后难道不想喝婉婉的嫁妆酒?”
尹延君很快接话,“婉婉还小,也不晚,等回到清丽,我再埋几坛不迟,多年后婉婉出嫁,我和岳父便又多了一个陪着喝酒的人。”
陶万金大笑,“那时候好,我们爷孙三代热热闹闹,就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我们婉婉,若是那男儿不及女婿你,那你铁定不能嫁女儿。”
“那是自然!”
想的还挺远。
陶邀轻嗤一声,扫了岳婿俩一眼,懒得插嘴。
就听陶万金笑了几声,接着又感叹掩泪。
“我邀宝儿就是命好,逢凶化吉,能嫁给女婿你,她娘在天之灵,瞧见她过得好,也能欣慰了。”
陶邀握着箸子的手顿住,看他掩着袖子开始抹泪,又不免心生无奈。
她父亲总这样,但凡一提母亲,就要哭。
要是再喝了酒,那就更不得了。
“不行。”陶万金突然站起身,“这酒,我得给郦娘牌位前上一些,她一定也想尝尝。”
他说干就干,饭都不吃了,快步走出去,就喊唐伯。
尹延君有些错愕,不禁站起身来,“岳父,这...”
这才没喝几盏呢,怎么人就像是糊涂了。
陶邀拽他袖子,示意他坐下。
“无妨,让他去吧,我们自己吃。”
“可岳父他还没吃两口。”
“不用担心,过后我备些吃食,再去看看他,他现在去祠堂,免不了要跟我娘说话,说不定还要哭,别去打扰他。”
尹延君迟疑了一番,继而重新落座。
他看了看陶邀,见她面上神情平淡,温笑说道。
“都这么些年,岳父心里还想着岳母,果真伉俪情深。”
陶邀弯唇笑了笑,侧目看他。
“宗主是不是头一次听我们提起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