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一直持续到亥时。
两个孩子都已经困得睡熟,陶邀也开始支着头昏昏欲睡,尹延君才推门进来接人。
在江南府诸人的热情相送下,夫妻俩带着人陆续上车。
聂夫人还将先前说好的给孩子的见面礼,一并送到陶邀车里。
她依然温婉和蔼,还叮嘱陶邀,“既然是在江南过年,这些日你要常来府里,等到年节,我要给孩子们压岁钱。”
陶邀含笑应下。
马车车帘落下,车身微微晃动时,陶邀脸上笑意落下。
她翻开搁在腿边的红木匣子,看清里面聂夫人送的见面礼,是两只镶嵌宝石的金项圈,不禁轻笑出声。
车内光线暗,但宝石和金子的搭配,在暗色里也能看出价值连城。
尹延君唇角淡牵,将匣子盖上,声线清淡。
“江南府的人行事素来文雅高洁,送如此豪奢的珠玉金饰,也不似过往作风。”
“那要看送的人是谁。”,陶邀不置可否,“在聂氏眼里,我们陶家就是与金银俗物密不可分,任何与我们相关的,都避不开个豪奢庸俗,今日若是送礼给当代大儒名士,定然就是有价难寻的墨宝珍籍了。”
尹延君听罢默了半晌,低低问道。
“夫人对聂氏很不满,也因为聂八子?”
按理说,陶家在江南郡,地位仅次于江南府,又是江南郡的财神爷,两府又素来行走紧密,理应关系很好。
例如清丽府跟薛氏,尹老夫人还是薛氏嫡女出身。
薛氏并不富贵,但他家是清丽第一镖门,豢养镖师和武士,是清丽府的防护盾。
再例如故渊府跟箫矢,一个剑宗,一个刀宗,平素也是相辅相成关系亲睦。
可今日看来,聂宗主和聂夫人对陶家的态度,也并非多放在心上,反倒像是刻意做给他看的态度。
陶邀听言却是笑了,“我是讨厌聂八子不假,但宗主为什么觉得,我只是因为讨厌聂八子,就连带对整个聂氏都不满?”
尹延君哑然,他不该提聂离风。
于是握住陶邀的手,温声说,“我看的出聂夫人是逢场作戏,夫人对虚情假意的人不满也是应该。”
陶邀摇摇头,“不光聂夫人虚情假意,整个聂氏都一样。”
“我父亲发家于江南郡,这些年对江南府聂氏恭顺孝敬,从不小气,可陶家在他们这些清高文士眼里,如同卑微家臣,甚至从心底里就没瞧得起过父亲和我。”
“他们是江南郡的主,我们只是下等的商贾,对他们敬畏,寄予他们供奉,都是理所应当,他们回以丁点善待,我们就该感恩戴德。”
“我父亲就是看的太明白,他心怀宽广,不在意自己如何被人说,但他气不过聂氏那些人瞧不起我,觉得聂氏被他供养这么多年,却如此不识好歹,半点情面不给,连我都不肯接纳,所以他才动念离开江南郡,到盛京城去捐钱买官。”
她说着顿了顿,又似嘲讽的牵了牵唇。
“其实你们这些大宗世族,跟盛京城的金氏皇族,没什么不一样。”
尹延君挑起眉梢,听她这么说,有些哭笑不得。
“夫人...”
陶邀看他一眼,面上笑意莞尔。
“我没有说清丽府不好,我只是说,在澜国四境内,大宗世族的御下之道,其实都差不多,哪有什么真正的相辅相成。”
“盛京城的金氏皇帝容不得宋氏在朝堂上只手遮天,就将宋氏一族连根拔起。”
“清丽府与薛氏虽是姻亲,却也不见得多亲睦,宗主对薛舅爷不也很生疏?薛氏的人时常都不往清丽府走动。”
“故渊府和箫氏倒是听起来很齐心,但我们毕竟也没亲眼见过,不然箫氏又为什么把聂夫人这个嫡女远嫁到江南府来,不是嫁去故渊府做宗主夫人?”
“所以江南府跟我们陶家离心,也没什么奇怪的。”
说白了,一山不容二虎。
大宗世族只在乎大宗世族的利益,根本不允许他们的地盘上,出现另一个在任何方面威胁到大宗世族利益的家族。
说白了,江南府永远不会改变对陶家从心底里的蔑视。
因为他们一旦高看了陶家,抬举了陶家,就说明聂氏自己没本事,还要依仗一个商户充大宗世族的脸面。
尹延君是体会到她今晚心情不佳了。
他暗自叹气,顺着她说,“说白了,没有陶家这个财神爷,江南府聂氏就是寒门儒宗,该是四境中最清贫的大宗了。”
所谓的要钱没钱,要权没权。
抱着一堆之乎者也的书卷,还谈什么锦绣江南?
陶邀想着,有些解气了。
她眼底笑意渐深,也有心情跟他聊别的。
“方才我送孩子去厢房,聂夫人打听清丽府,话里话外还说清丽清贫呢。”
“哦~”,尹延君倒没觉得什么,甚至还笑了一声。
陶邀鼓腮,“她还说宗主风流成性!不相信宗主真的待我好。”
尹延君笑意收敛,脸色瞬淡。
“那是有些讨厌,如何能不盼着别人夫妻情深?恶意揣测人,心思阴暗。”
陶邀有点同仇敌忾,“不错!我就是气不过,她瞧不起清丽,又质疑宗主,还不盼着我过得好。”
“我看出来了,当年都说宗主的母亲想跟江南府联姻,可聂夫人以聂浔羽年幼为由推辞,实则主要原因是瞧不起清丽,看不上宗主!”
“我就要让她看看,宗主待我多好,气气她!”
尹延君心里有些暖,也明白在宴席上她为什么暗暗跟拿娇了。
“我如何,夫人知晓就好,无需在意外人如何看,她们不配了解。”
陶邀轻哼一声,下巴微昂,“她既瞧不上我,也瞧不上宗主,让她知道知道自己有多有眼无珠也好。”
尹延君淡淡一笑,握着她手没再说什么。
夫妻俩在车内闲唠了一路。
回到府里,下车时,陶邀已经不气了。
车子径直停在了锦绣芳华的院外,乳母已经抱着两个孩子回屋安置下。
尹延君和陶邀相携回了主屋,又各自洗漱过,躺到床上时,陶邀想起正事。
“看聂氏今天的态度,分明是不想撕破脸的,可我父亲要从江南郡迁离,势必得跟他们拉扯一番,宗主说跟聂宗主谈,是想好对策了?”
尹延君揽住她轻轻拍了拍,声线温润。
“陶家要迁离江南郡,但江南府和清丽府还是要维持表面的姻亲关系,聂宗主不会太为难我,夫人不必忧心,这件事交给我便好,这些日我先相帮着岳父料理完店铺出让的事。”
“夫人便安心陪岳父过个年,一切等年后,我再同聂宗主商谈。”
陶邀对他自然放心,故而也没再多问。
尹延君等她睡着了,才枕着臂静静思量。
他预备从聂离风身上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