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裴聿提到了以前,景意又梦到了高中的事。
她是中考结束后被接去的京北。
那时候,外婆因病去世,她在江城没有监护人,爸爸就把她接回了京北,动用关系让她进了一中。
江城的风是凉爽的,入眼的是满眼的绿,小桥流水,烟雨人家。
而京北,风是燥热的,除了老城区的胡同小巷,便是高楼大厦,满城的钢筋水泥。
她从小就是跟着外婆长大的,从牙牙学语的年纪,到玩泥巴放风筝,再到有了自己的小秘密,陪在她身边的都是外婆。
在她的世界里,亲情淡薄,父母缺位,唯一支撑着她一路走来的,是外婆。
外婆对她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是比爸爸妈妈还重要的人。
外婆的骤然离世,对她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浑浑噩噩地来到了京北,浑浑噩噩地进了一中,浑浑噩噩地开启了她曾经满怀期待的高中生活。
她对所有的事都提不起兴趣,她依旧认真上课、写作业、考试,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木然地做着这一切。
只因为外婆说过,她的囡囡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女孩,要健康快乐的长大。
她无法做到快乐,但至少不能颓废,她不能让外婆去了另一个世界还为她担心。
景意记不清班上同学的名字,更认不清她们的脸。她和同学的交集,无非是交作业、发卷子和礼貌性的用语。
她知道,她在其他人眼中是孤僻的、内向的,不合群的。
但她不在乎。
她就像是班里的透明人,无声无息,默不作声。
事情的转折点是在高一上学期半期考试后,班里换了座位,她的同桌换成了一个男生。
她其实不太记得男生的长相和名字了,只是在郑倩无数次提及时,她记住了,那个男生叫宋承霄。
她和宋承霄实际上也没有说上过几句话,只记得那个男生好像很乐于助人,是她们口中的班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班上的女生集体孤立她了,她其实并没有多大感觉,因为她们本来就没有什么交集。
只是课代表收作业时会故意落下她的,发卷子时她的桌子上也会比别人少一张,书本偶尔会被水打湿……
同桌的宋承霄和前桌的学习委员比较友善,会主动给她留卷子、帮她交作业,顺便指责那些故意使坏的同学。
很久以后,景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当时处于青春期敏感的少男少女眼中,这种行为在其他人看来,叫做喜欢。
更何况,是宋承霄这种一向不会对女生主动的男生。班上有很多女生是他的爱慕者,她自然成了女生的公敌。
在郑倩带着一大帮女生堵住她的去路,声称她勾引了郑倩的男朋友之前,她对这一切都是茫然的。
她们辱骂的声音在她这里是静音的,凶狠的表情在她眼里也像是黑白的,她内心毫无波动。
等她们骂够了,警告完了,她甚至不记得她们刚刚到底骂了些什么了。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保持沉默,她们说够了骂够了,自然就离开了。
她的生活依旧没有发生一丝改变。
那时的平安夜,校园里流行送苹果和贺卡,像是盛大的节日,让所有的学生都欣喜不已。
她们提前买好精美的贺卡和包装好的苹果,送给自己的要好的同学。
景意看着被圣诞贴纸装饰过的教室,大家桌上都堆着要送人的或者自己收到的礼物。
她像往常一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却发现自己桌上多了几张卡片和几个苹果。
其中有一个特别明显,苹果用透明的礼盒装着,里面有一张精致立体的小卡,圣诞老人栩栩如生。
她不知道是谁送的,也不想知道,她把这些东西都放到了桌角处,卡片也没有拆开看过。
晚自习的间隙,她刚上完厕所出来就被郑倩她们堵在了洗手的地方。
每层教学楼都有一个卫生间,她们的教室在一楼。其他人看这架势,都纷纷跑开了。
郑倩带着她的那些姐们,把她堵在了厕所里,骂完她之后,一桶冷水从她头顶淋下,结结实实浇了她满身。
冬天的水冷得刺骨,头发贴着头皮,还在淌水,衣服也浸了水,湿答答的。
寒风一吹,她冷得瑟瑟发抖,唇都冻白了。
郑倩见她一声不吭,不反抗也不还手,心情大好,满意地拍了拍手,带着一大帮人离开了。
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景意才有了一些意识。
她无动于衷,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
要是在江城,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就算不反手扇她们巴掌,至少也会泼回去。
可是现在,就算她动手了,外婆也不会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笑着朝老师和其他家长道歉,不会拎着她的耳朵一边教训她一边往家里去,絮絮叨叨一路,更不会叮嘱着她以后不准动手打人的同时还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伤到……
在乎自己的人和自己在乎的人没了,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她只是麻木地活着而已。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景意浑身都冻僵了。
她仰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像是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掉一切。
她迈步下了台阶,走在雨里,冰冷的雨水一滴滴打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该怎么办。
突然,头顶上多了一把伞,她看着眼前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愣了神。
抬眼时,少年清隽精致的面容让她有一瞬的恍惚,还是一样的疏离冷淡,只不过多了几分稚气。
“景意……”
她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她缓缓睁开眼,对上那双带着关怀的黑眸。
景意心尖一颤,眼里氤氲起雾气,沾了泪珠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嗓音软糯,带着几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委屈,“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