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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二两……”

“……五两……八两……”

“……九两……十两……”

“一文……十文……十一文……十、十二文……十三文……”

“十三文……十三文……啊啊,为啥是十三文……黑十三,这也太不吉利了啊啊!!”

开封府三班院内一声惨叫,直冲云霄,震得屋顶积雪簌簌落下,直直砸向推门而入的郑小柳头顶,只见郑小柳身形一换,脚下生风,轻车熟路避过灭顶之灾,闪身入门,拍打身上积雪开口向屋内之人抱怨道:

“……金虔,自从腊月十五发了俸银,你已经整整数了六日……唉,就算你再数十天半月,那十两十三文的俸禄也不会多出半文,你又何必如此?”

只见屋内之人,身形消瘦,双臂抱胸,不雅蹲在木凳之上,直直瞪着桌上排列整齐的俸银,撇嘴嘀咕道:

“咱和你这古人有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般的千年代沟,无法沟通。”顿了顿,又挠头道,“莫不是数错了?再数一遍……一两……二两……”

“唉……”郑小柳看了一眼眼前人,无奈摇摇头,不再言语。

自从七日前拿到俸银,这金虔就将这近一年的存藏俸禄尽数掏出,一一摆排在桌上整整数了七日,直数得废寝忘食,夜不能寐,双眼发红,脸皮抽搐,口中说辞更是换了数套:

先是“这么少、怎么这么少……”之类;

然后是“出生入死,前仆后继,不划算啊不划算……”之流;

之后又是“挑草、一定要挑草……”什么的;

(友情翻译:乃是“跳槽”)

最后昨日又改为“十三,黑十三……不吉利”如此等等……

且不分昼夜,不分时辰,次次都会以惨叫结尾——不过几日,三班院内便传出“金捕快中邪”、“此屋闹鬼”、“金捕快梦中力战群魔”等数种说法,花样繁多,精彩程度直逼街头瓦肆内一文钱两场的说书段子。

“啊啊,十三文,果然是十三文,不吉利啊,忒不吉利啊啊——”

惨叫声再次响起。

郑小柳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墙角拿起扫帚。

看来屋顶的积雪定又被震落不少,还是尽早清扫,免得又像前几日那样,连大门都被堵住。

可刚一拉开门板,郑小柳先是一愣,一双豹子眼顿时瞪得滴溜圆,口中不由惊呼:“四、四位大人,怎、怎么……”

只见门外齐齐站有四人,皆身着六品校尉服,腰胯阔叶长刀,本应是一派威武风范——只是,四人头顶却皆顶着四块积雪,雪块正顺着额角鼻梁缓缓下滑。

正中王朝王校尉半举手臂还僵在半空,貌似准备敲门之状。

五人就此般模样站在门口对望半晌,最后还是郑小柳率先回过神来,将手中扫帚一抛,垂首抱拳道:“四、四位大人,不、不知有、有何吩咐?”

门外四位校尉大人不愧是共事多年,心有灵犀,默契非常。只见四人皆是趁郑小柳低头之际,同时以不可目测的速度将头顶扫落积雪,挤身入屋,合紧屋门,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

待四人站稳脚跟,王朝这才有条不紊开口道:“郑捕快不必拘谨,我四人只是有事和金捕快相商。”

话音未落,就见原本蹲坐在木凳之上那人“嗖”得一下冲进内屋,再看原本被排满俸银的木桌之上早已空无一物。

“啊呀,四位大人大驾光临,真是令咱这小小的三班院蓬荜生辉啊,哈哈哈哈——”

一声高笑传出,只见金虔满面笑意,从内屋之中缓缓步出,抱拳作揖,一派悠然,好似刚才从外屋冲进内屋之人和自己毫不相干。

四位校尉也同时颔首回礼道:“金捕快言重了——”

“哈哈哈……哪里,哪里,四位能屈尊大驾,属下担待不起啊……哈哈……”

“金捕快何出此言,我等不过是在年前来看望老友,哪里称得上屈尊大驾……”

“哈哈,太客气了吧,担待不起啊……”

“金捕快客气了……”

郑小柳在一旁瞪着一双大眼看着这五人直直站在屋内,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虽然五人皆是满面笑颜,可不知为何,却总感脊背阵阵发凉,不由一个激灵,赶忙拾起刚刚被抛到一边的扫帚夺门而出道:“俺、俺先去打扫积雪……”

磅!

屋门一合,屋内屋外顿时一片沉寂。

金虔依然是脸上挂笑,可若细细望去,却不难发觉嘴角有些隐隐抽搐。

四大校尉也是笑意满面,但四双眼眸却是有些飘忽不定。

“四位大人请坐……”

“金捕快也坐……”

五人围桌而坐,皆是沉默不语。

只见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人,面色尴尬,相互之间眼色飘忽,欲言又止。

看得金虔心头直跳,冷汗隐冒,却又不好开口赶人,只得遵循“敌不动,咱不动”的作战方针,定定盯着四人。

半晌,最终还是张龙性子急沉不住气,猛一挺身开口道:“金虔,咱们共事将近一年,说句不见外的话,咱兄弟几个也从来没把你当过外人,张龙是个急性子,说话也懂得拐弯抹角,咱就直说了——金虔,你看这眼瞅就到年关……”

“张大哥——”金虔这一嗓子,堪比世界三大男高音,直把对面四人惊呆当场。

只见金虔双掌猛一拍桌面,呼天抢地高声道:“四位大哥啊,行行好啊,小弟咱自小孤苦无依、命煞孤星、六亲不认、五畜不跟,如今费劲心力、披星戴月、出生入死、命悬一线、好不容易才挣得这几文糊口钱,不是小弟心狠,几位大哥之难,小弟感同身受,痛彻心扉,只是小弟心有余而力不足,爱莫能助啊啊啊啊……”

说罢,双眸含泪,痛哭不已。

对面四位面面相觑,半晌才反应过来。

“金、金虔,你、你在说什么啊?”赵虎踌躇问道。

金虔一抹泪,猛然挺直身形,细目一瞪,目光凛然道:“头可断,血可流,俸禄不能丢!四位大人,今日属下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不向恶势力低头,四位大人若想从属下这里借出半文钱,莫怪属下翻脸无情,割袍段义!”顿了顿,又突然咧嘴哭道,“属下实在一穷二白,无力帮衬几位大人啊啊啊……“

…………

……

“咳咳,金捕快,我们何时说过是来向金捕快借钱的?”

王朝果然不愧为四大校尉之首,虽然面容扭曲,但依然能保持三分镇定。

金虔细目一眯,又抹泪凄然道:“这还用明说?!今日乃是腊月二六,年关将至,此时登门拜访,不是讨债便是借款,属下自问从未欠人钱债,所以定是后者……四位大人从进门之后,顾左右而言他,面色尴尬,眼神飘忽,自是借钱先兆……加之张大人一席话,先称兄道弟,拉关系、套近乎,再提年关,属下推测几位大人来此乃是向属下借钱,有何不对……呜呜……”

说罢又闷头痛哭不止。

对面四人顿时黑线满头。

“金、金捕快,你先莫哭,我四人并非来借钱的,只是有事相求。”最终还是马汉好脾气,拉下长脸缓声安慰金虔道。

“不借钱?!有事相求?!”

金虔听言,猛然抬头,两把抹去眼泪,一双细目灼灼生华、耀耀生辉,直直扫视对面四人一圈,突然面露难色道:“四位大人有事吩咐,属下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几位大人也知,属下也要过年,可这眼看临近年关,属下的年货还未有着落,也不知几位大人要属下帮的这个忙要帮几日,万一误了购买年货的日子,年货价涨,属下的手头又有些紧——”

说到一半,金虔又抬眼望望几人,双眸滢滢含水,面带三分凄然,又含七分期许。

对面四人不由同时一个寒战。

“啊呀,金虔,你又何必如此!我兄弟四人既然来求你帮忙,自然不会空手而来。”张龙一拍胸脯,提声道,“若这个忙帮成了,我兄弟四人就一人送你十两白银助你过年!”

“一人十两?!”金虔险些一个猛子蹦到桌上。

对面四人同时点头。

嗯?

嗯!

嗯~~

金虔双目微眯,静静打量对面四人,压下心头兴奋叫嚣,心中暗道:这四人虽不不比公孙竹子狡诈,但合在一处也绝对可跻身人精一族,今日竟愿出此高价请咱出山,这其中定有猫腻,咱还是问仔细,莫要被这几人陷害了才好。

想到这,金虔又细细打量对面几人脸色半晌,才谨慎抱拳道:“属下斗胆,请问四位大人到底要属下做何事?”

此言一出,就见对面四人皆是面露尴尬,脸色隐隐泛红,猛一看去竟有几分小媳妇之状。

啧啧……

金虔见状,不由皮下血管隐隐抽搐,心里已是了然几分。

许久,王朝才在其余三人目光频频示意之下,开口小声道:“我兄弟四人只是想和展大人一起吃顿年夜饭……”

一滴冷汗从金虔额角滑下。

“仅是如此?!”金虔有些难以置信。

猫儿的一顿的年夜饭坐陪就值四十两雪花白银?!难道就不用签个名、写幅对联、拥个抱、献个吻什么的?

四人同时点头,酌定道:“仅是如此!”

“先付五成定金!”

“好!”二十两白银立即被拍在桌上。

“成交!”金虔一把夺过银子,拍案凛然道。

*

此日正是腊月二七,东华门外,市井繁盛,饮□□果,布昂衣着,金玉珍玩,各色货物,挤满道侧,店铺商贩加之前来购年货的汴京百姓,市井之中可谓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可就在如此拥挤市井之中,却有一抹黑红相间身影在人群中急窜而行,身形飘渺,仿若行在无人之境。

突然,只见此人一个纵身,身形凭空拔地而起,直直朝一名正费力拨开人群前行的男子后背踏去。

咚!

那男子应声被踏倒在地,手中一只老母鸡也被那人一把夺走。

“想从咱的眼皮下偷鸡,哼哼,你还少了上百年的功力!”定眼一看,只见踏在男子身上那人,身穿黑红相间差役服,正是开封府衙差役装扮,但见这名差役,虽然身形瘦小,可一身怒气,一脸愤然,竟衬得此人单薄身形堪比八尺金刚。

“金、金虔,你也跑得太快了……”

身后另一名差役急急挤进人群,接过金虔手中的母鸡气喘吁吁道。

“哎呀,是开封府的小差役啊,今个儿又抓了几个小贼啊?”

一旁卖布匹丝缎的小商贩一脸熟络的向站在偷鸡贼背上金虔招呼道。

金虔双手卡腰,呼呼喘了两口气,皱眉道:“抓了几个小贼?不记得了……”

郑小柳站在一侧,满面自豪道:“今日俺们已经抓了十八个小贼了!”

“要得、要得,二位小差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另一侧珍玉商铺的掌柜也探出头赞道。

周围商贩百姓也接口附和道。

一时间,本就热闹非凡的街市之内又添几分火热。

“诸位客气了。此乃开封府当差的分内之事。”

金虔抱拳回道,可紧皱眉头却是未松半分,一把揪起趴在地上的偷鸡小贼,塞给身后郑小柳道,“回府!”

说罢拱手作揖,转身向开封府方向走去。

郑小柳不敢怠慢,一手拎着老母鸡,一手抓着小贼衣领,紧紧跟在金虔身后。

周围商贩百姓也不觉让出一条路让两人前行,身后留下一众爱看热闹的百姓窃窃私语。

“这小差役功夫可真不得了,每回看他抓贼,都只见嗖得一下,就把贼抓住了……”

“是啊,是啊,尤其是这几日,几乎天天能在街上见到这小差役。”

“别看这小差役年纪不大,手下功夫可绝不含糊,小贼落到他的手里,可绝对讨不了半分便宜。”

“就该这样!这每年一到年关,这些小贼就特别猖狂,也该好好治治他们了。”

身后百姓小声议论,金虔和郑小柳句句都听得清楚,可两人心境却是大相径庭。

郑小柳自是自豪万分,恨不得把手中的老母鸡都举到头顶以示荣耀。

而金虔却是越听眉头越紧,直至押着贼犯抵达开封府大牢之时,眉头已经皱出了十八了褶。

“啊呀,是金捕快和郑捕快啊,又抓了个小贼啊——”

一入开封府大牢,就听一声爽朗声线高声呼道。

只见一名身形微胖,年逾半百,发须花白的衙役上前招呼金、郑二人,正是开封府大牢的牢头孟乐。

孟牢头一见金虔和郑小柳,顿时满面笑纹,急忙吩咐狱卒将郑小柳押来的偷鸡贼带入牢房,又顺手提起毛笔在牢薄上记录道:

“金虔、郑小柳,腊月二七,共抓小贼一十八名。”

记录完毕,抬头看看二人,孟牢头又笑道:“才不过两日,二位就擒住近四十名肖小,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看来我不服老是不行了!”

郑小柳一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劲儿的挠头皮:“孟牢,你说笑了,俺、俺们要学得还多着呢!”

“哈哈,好好好,学、学。只怕我是没什么可教得了。”

金虔却是皱眉沉思,半晌才缓缓道:“孟牢,今日展大人抓了几名犯人入牢?”

孟牢头听言不由一愣,打量金虔半晌,又了然笑道:“啊呀,金捕快,虽然你和郑捕快功绩不小,但比起展大人来自然还是差得远了,算上今日,展大人已经擒住近百名窃贼盗犯了。”

金虔继续皱眉:“这几日牢内共关进多少贼犯?”

孟牢头想了想道:“粗略算算,也过两百名了——”

“平日可有如此众多的盗贼肖小?”

“这……”孟牢头也不由皱眉道,“平日倒没有——说也怪了,每年这一到年关,出来偷盗的小贼就特别多,而且大多都是犯些小偷小摸之罪,无需升堂问案,只需关个三五日略施罚惩便可。只是这小贼数量众多,不甚扰人,若是放任不管,恐也会影响京师治安。唉,只是这临近年关,告假捕快衙役增多,恐怕今年又要劳烦展大人,但愿今年的小贼能少几个出来闹事,否则展大人又要忙得连年夜饭都没空吃了……”

金虔听言眉头更紧,沉下脸色又问道:“孟牢,依往年经验,这些在年关出来犯案肖小盗贼会有多少?”

“以前不过五六十——后来包大人上任开封府尹之后,就增到了上百人——等展大人上任,又多了不少,去年已近三百……”说到这,孟牢头不由频频点头,面带赞色道,“展大人果然是武功盖世,轻功卓绝,捉拿贼犯也是效率惊人。”

听到这,金虔不由脸皮微抽,暗叹一口气又道:“孟牢,那些被展大人擒来的犯人可有外伤?”

听到此问,孟牢头脸上赞色总算消去几分,有些不平道:“唉,展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那些小贼虽身无大案,但总归是犯了错,受些惩罚也好,可展大人抓贼,只是点穴擒贼,送牢解穴,莫说外伤,那些小贼连根汗毛都不会少半根——”

说到这,孟牢头将目光又不由移向金虔,眼中带笑道,“说到这里,我老头子可要夸夸金捕快了,每次金捕快抓来的贼犯,不是鼻青就是脸肿。依我看,本就该如此,若不给这些小贼们厉害尝尝,日后他们还不翻上天去!”

说罢,还使劲儿拍了拍金虔肩膀,朗声笑道:“素闻金捕快和展大人私下关系不错,有空也替俺们劝劝展大人才好啊。”

金虔被拍得脸皮僵硬,半晌才费力挤出一个难看万分的笑脸道:“孟牢说笑了,金虔何德何能,能和展大人相提并论。”

“哈哈,好好,说笑说笑——”孟牢头又使劲儿拍了两下金虔后背笑道。

金虔满脸黑线,赶忙拱手作揖告辞,与郑小柳一起离开大牢。

只是在离开之前,恰巧听见一名狱卒向孟牢头请示。

“孟牢,膳房刚刚来问话,今年年夜饭牢房要备几份?”

“这……先备上三百份吧……唉,也不知够不够……”

金虔听言身形不由一滞,半边脸皮猛然一抽。

一侧郑小柳见到金虔脸色不由纳闷,小心问道:“金、金虔,你可是有心事?”

“小六哥,你可知这‘便宜没好货’的反义词是是什么?”

“啊?”

“就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金虔……俺怎么听不懂?”

“咱只是在感慨,咱一个堂堂现代人,居然被那四大门柱给阴了——可恶啊啊!!”

侧目望了一眼正在身侧仰首长啸的金虔,郑小柳莫名挠挠了头皮。

*

入夜,守备森严开封府大牢之内,一众牢犯本就闲来无事,又正好皆是同行,正好围坐一处互相吹捧自身历史罪绩。

“兄弟,你是犯啥案子被抓进来的?”

“简单,就抢了两匹布而已。兄弟你呢?”

“俺更容易,偷了两只鸭子罢了。”

“看兄弟毫发无伤,定是被展大人抓进来的吧?”

“没错,今年咱的运气不错,刚好遇到的是展大人。前几年展大人没来之前,兄弟们若不受点皮肉之苦,哪能混进开封府大牢啊?”

“没错没错,只是今年兄弟我运气不济,竟栽到了李捕头手里,脸皮被划破了好几处,也不知俺那相好的小寡妇会不会嫌弃。”

“我说兄弟你就知足吧,幸好是栽在了李捕头手里。看着那几个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兄弟没有,听说都是被一个姓金的捕快抓进来的,咱看不休息个十天半月是缓不过来了。”

“唉,时运不济啊——兄弟,你说今年开封府大牢的年夜饭会如何配菜?”

“不知道,咱是觉着按照去年标准就成。有鸡有鸭,又肉有菜——光想想就直流口水。”

“话说回来,这开封府的厨子真不是盖得,手艺比起那些酒楼的厨子也毫不逊色。”

“哈哈,你又没吃过酒楼,怎么知道?”

“俺自然知道……”

“哈哈……”

…………

大牢青砖屋顶之上,一个消瘦身影不由一颤,借着月光,不难窥见此人一双细眼两侧隐隐暴突的条条青筋。

忽然,此人身形一晃,宛若烟雾一般消散不见,再定眼望去,大牢屋顶哪里还有人影,之前一幕,好似不过是幻影而已。

*

腊月二八,东京汴梁城内人人皆神色激昂,争相奔走相告一条惊人消息。

话说昨日半夜三更时分,开封府大牢之内不知为何竟传出震天笑声,那笑声连绵不绝,滔滔不断,最后连开封府的包大人都惊动了。连夜调查,竟发现那笑声乃是由大牢内一众盗窃小贼传出。怪得是,众人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止住这群贼犯笑意,据说连开封府智囊公孙先生和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都束手无策,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一众小贼从半夜捧腹大笑一直笑到凌晨鬼哭狼嚎,最后总算在日上三杆之时自动止笑。

之后,那众肖小盗贼竟纷纷自愿领罚二十大板,自掏保金脱离开封府大牢,在离府之时还指天立誓,发誓以后定然金盆洗手,绝不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更怪的是,自从此消息不胫而走,汴梁城内大小盗贼突然偃旗息鼓,消声灭迹,开封府捕快差役巡街守城,再未发现半个肖小盗贼。

汴梁城内治安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历史高度,当朝天子龙颜大悦,当下颁下圣旨,赏开封府上下不论官职大小,年关皆可休假三日。

*

腊月三十,除夕夜。

开封府衙内,张灯结彩,挑红挂绿,一派喜庆景象,除去告假归家及城内有家事的衙役,留在开封府内守岁度除夕的粗略估算,也有四五十人,三五成群,六七聚队,个个喜面笑颜,闲话家常,只等除夕夜年夜饭上桌。

“金虔!!”

一声巨喝,将刚刚迈进府衙侧门的金虔顿时惊在原地,怀中刚刚买回的一袋糕点也险些被吓至跌落地面。

金虔抬眼一看,只见四名魁梧汉子齐齐立在府衙侧门之内,虎视眈眈瞪着自己。

“四、四位大人,何时如此匆忙?”

金虔抬头直觉堆笑道。

“金虔,你还有空在这里闲逛?!”张龙几步走到金虔面前,怒目横视道,“你收了我们兄弟的二十两定金,却为何不守信用?!”

金虔眨眨眼皮,有些莫名奇妙道:

“张大人,这话该从何说起?如今汴梁城内大小盗贼全都改邪归正,百姓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治安一片大好,展大人自是不必像前几年那般忙得连年夜饭都腾不出时间吃;且又蒙圣上体恤,休假三日,莫说年夜饭,初一饭、初二餐都可与四位大人同享,属下未收取额外费用已是仁至义尽,为何还诬陷属下不守信用?!”

说到这,金虔心思一转,突然恍然,顿时目露凶光,上前一步,直直瞪着张龙沉声道,“莫不是四位大人想要赖账,余下的二十两银子不想付了?!!”

张龙一听也恼了,操着大嗓门嚷嚷道:“还说吃什么年夜饭,展大人都不见了!”

嘎——

金虔顿时双目圆瞪,口齿大开,目光扫向其它三位校尉大人,缓缓问道:“展大人不见了?!”

三位校尉面色沉重,同时点头。

“展大人去了何处?”金虔继续问道。

三人同时摇头。

“金虔!”张龙一把揪起金虔后领,将金虔扔到侧门之外喝道,“有空在这里问东问西,还不赶紧除去找?!若是找不回展大人,之前的二十两定金定要你加倍赔还!”

说罢,砰得一声将侧门摔闭。

余下金虔一人,孤零零立在刺骨寒风之中,呆愣半晌,才觉寒风凛冽,不由有些瑟瑟发抖。

啧啧!

这唱得是哪一出?!

眼看就要吃年夜饭了,咱居然先吃闭门羹,再喝西北风……

苍天啊……

厚土啊……

猫儿啊……

除夕之夜,你不在老包跟前守着讨红包,到处乱跑个什么劲儿啊……

再说这汴梁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若想寻人,也绝非易事,何况寻猫?

“唉——”

金虔长叹一口气,蹲下身形,拾起一根树枝,边在雪地上划,口中边嘀咕道:

“假设一,过路采花大盗贪图猫儿的美色,将猫儿绑走,意图不轨——可惜南侠武功已属当世顶尖,能绑架猫儿之人,约等于零。所以,此假设不成立。”

金虔在第一条旁划了个叉。

“假设二,有盗贼出来闹事,猫儿前去镇压——才怪,当时咱下‘三笑毒’之时,就已放出话去,若有哪个不怕死的还敢来挑衅开封府的权威,咱定叫他笑到肠穿肚烂,怎么可能有人胆敢顶风作案?!所以,此假设同上!”

第二条旁又划了个叉。

“假设三——假设三……”

金虔长叹一口气,将手中树枝撇到一边,站起身形,抬头眯眼望向远处巍峨城门,微微摇头道:

“不用假设了,那猫儿天生就是劳碌命——”

话音未落,身形已若飞絮般飘出百米,只留点点轻微步迹遗留雪地之上。

*

东都外城,方圆四十余里。城壕曰护龙河,阔十余丈,此时正值隆冬,濠之内外,皆已成冰。

封城丘门皆直门两重,守备森严,皆为御敌之故。

城楼高顶浮云,巍峨雄伟,正是上齐天穹,下镇魍魉。

虽是除夕之夜,但守城侍卫却是不敢半点松懈,皆是凝神正气,神色肃穆。

询问守城官后确定展昭的确身在此处,金虔不由有些无奈。

不过那名今夜值勤的守城官似乎更是无奈,为金虔带路登楼之时口中一直唠叨不停。

“你也劝劝展大人,让展大人早些回去吃顿年夜饭,若是今年又让展大人在城楼守上整夜,我回去还不被弟兄们念死……再说,不过一晚——”

声音哑然而止,面前守城官身形也猛然停滞。

金虔正被念叨得昏昏欲睡,此时噪音突然停滞,却是令金虔猛然警醒,抬眼一望,也不由呆滞当场。

只见漫天飞雪之中,一抹笔直红影立在城楼正中,红衣翻飞,青丝飘逸,俊逸面容宛若温玉,黑长双睫之上缀点晶莹雪珠,更显一双星眸剔透清澈,沁人心扉。

金虔只觉脑海一片恍惚,不知从何处竟飘出几句诗来:

楚天碧,

玉雪纷,

一枝独红,

一片飞香,

千山月色令人醉,

神清远香入梦来。

“金捕快?你为何在此?”

清朗嗓音突然响起,猛然惊醒正在神游的二人。

“咳咳,展大人,属下是来迎展大人回府的。”金虔赶忙垂下双眸,定了定心神,抱拳回道。心中却暗道:啧啧,再来这么几次,咱就的文学造诣就可直逼诗仙,超越诗圣!

“这可是大人命令?”展昭问道。

“……不是。”

“往年除夕,展某都是彻夜守城,今年也是如此。金捕快请回吧。”

“这……”金虔顿时无语。

守城官一听可急了,一个劲儿的拉扯金虔衣摆。

金虔被扯得浑身不舒服,又想起还未到手的二十两雪花白银,心中暗道:所谓胆从财中来,财从险中求!为了咱的后半生福利,猫儿,咱今天跟你拼了!

想到这,金虔一硬头皮,抱拳朗声道:“既然展大人要在此彻夜守城,属下自当奉陪。”

展昭听言顿时一愣。

那名守城官更是傻在当场。

“金捕快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不反悔?”

“自然不反悔!”

“……那展某也只好成人之美。”

“……多谢展大人成全……”

半盏茶之后。

“阿嚏!”

“……”

“阿嚏、阿嚏!!”

“……”

“阿嚏!!咳咳!咳咳咳!”

“……金捕快——”

“阿嚏阿嚏阿嚏!展大人,不必担心,属下说到做到,绝不反——阿嚏!咳咳咳咳——反悔!就算属下身体孱弱,极易感染风寒,且常常高烧不退,但——阿嚏,咳咳——属下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陪展大人守城——咳咳!”

“……金捕快,随展某回府吧。”

“阿嚏!属——咳咳——属下遵、遵命——咳咳……”

待那一红一瘦身形走下城楼半晌,那位守城官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口中喃喃道:

“原来打几个喷嚏就能让展大人回府,早知道咱就让守城的侍卫都爬到城楼顶上吹风打喷嚏不就成了!”

*

正月初一,新年头日。

开封府上下皆是一片喜气盎然。就连包大人的常年黝黑面孔也掩不住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喜色光华,就更不必细表其余众人是何等喜眉笑眼之色了。

夫子院书房之内,除了四品带刀护卫奉旨进宫护卫之外,开封府一众精英皆是齐聚一堂,。

王朝望着对面的儒面师爷,不由面露敬佩:

“公孙先生,自从展大人上任以来,昨夜是展大人首次与咱们一同吃年夜饭,公孙先生果然神机妙算。”

张龙也接口道:“我们四人不过是依照公孙先生所言,去请金捕快帮忙,没想到还真成了。”

赵虎只是在一旁腼腆傻笑,看样子还未从昨夜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马汉想了想,有些不明,问道:“前几年,我等想尽了办法想让展大人在除夕之时能稍事休息,可从未成功,为何今年金捕快却如此轻易就能马到成功?”

公孙先生听言却是微微一笑:“轻易?何来轻易!”

“先生此语何解?”包大人一旁问道。

公孙先生捻须温然道:“学生园中的上等药草被窃去半数,损失不少啊……”

“啊?”其余五人面带不解。

“幸好今年牢房的预算省下不少,也算因祸得福……”

“啊?”其余五人更是莫名。

“只是金捕快伤寒颇重,这医药费恐怕也不少啊……”

“哦……”众人还是不明。

“总之,”公孙先生又是挑眉一笑,“除夕这顿团圆年夜饭还真是得来不易啊……”

“……”

此时这五人皆是同一心声:

公孙先生果然是玲珑心肝,心思缜密,难窥其解。

*

而在三班院内——

“二、二十两银子,四大金刚,你们别、别想赖账……咳咳……”

据说此句颇令人费解的话语一直陪伴三班院内的一众衙役度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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